《云淡风轻》青辙

6、第六章

　　清明节快到的时候，天气似乎再没有大幅度降温的可能性了，路边的一幕幕春景宣告春天的正式来临。林清和夏宇杰都开始准备回家的行李，两人边整理边懊恼道：“又要回家了，真麻烦啊。”
　　毫无疑问受到另外两个人的轮番眼神攻击。

　　最后终于到了清明的三天假期。这天早晨，林清还在检查行李，夏宇杰还在刷牙的时候，宋歧川就神情气爽地打开门走了。
　　林清从一堆行李里抬起头，愣愣道：“他这是干嘛？”
　　夏宇杰嘴含泡沫含糊道：“辣——还用说，送秦之仪呗。”
　　两人沉默一会。然后心里不平衡的林清掀开李煜的被子，强行将之拖下床，道：“准备准备，清明节到了，我们要回家，送我们上路。”
　　夏宇杰喷出一口泡沫道：“辣——才对嘛……夫妻相送乃是常理。”
　　而刚从熟睡中醒来的李煜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左顾右盼：“上路上路……清明节清明节……”然后猛地睁开眼睛，急急向后退了两步，道：“鬼魂勿近！”

　　秦之仪刚到楼下，就看到宋歧川站在如同紫红色烟雾的那几株花树下。由于行李不多，所以照例是宋歧川作为车夫，载她到车站。路经食堂那条路的时候，秦之仪发现玉兰花树已经长了叶，原本开满一树的白色花朵也已鲜少出现。“真快啊。”她感慨道。
　　“什么很快？”
　　“嗯……这花落得快，时间过得也快。”
　　宋歧川只听清楚后面半句话，笑道：“你是觉得这么快就是清明节，要回家了，舍不得我吗？”
　　后座上的秦之仪沉默半晌，道：“那倒没有。”
　　宋歧川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两人到了车站以后，宋歧川拎着秦之仪的全部行李，走到她将要搭乘的那辆车附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路上小心点。”
　　秦之仪“嗯”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行李，没有说什么就转过了身。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回个家，三天不到的时间，相信自己心中肯定不会有一丝不舍的情绪。可是仅仅这个转身，就已经让她觉得很吃力了。
　　她忍不住又回过身，望了宋歧川一阵，突然毫无预兆地将他紧紧抱住。手中的行李掉落一地。
　　宋歧川愣住了。回神的时候秦之仪已经将掉落的行李捡了起来，准备上车。他上前走了一大步，从秦之仪背后抱了抱她，说了声：“马上就能再见了，用不着不舍。”
　　秦之仪一声不吭地上了车，面上一片红霞。
　　这个送别足够煽情。秦之仪脸上的热好半天都没有褪下来，前座的一位老奶奶转过身来，面容慈祥地对她说：“小两口，感情真好呐。”秦之仪点了点头，脸更热了些。然后不禁看了眼窗外，见宋歧川还在远处站着看她，感觉脸上的热似乎再也褪不下来了。

　　与此同时，林清和夏宇杰一同坐上了车。两人几乎在坐下的瞬间就掏出了手机。夏宇杰作为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腐男，看着一本名为《色爸爸和他的可怜儿子》的小说，笑得极度猥琐。林清翻出手机的通讯录，看到早已从宋歧川那里复制过来的五个秦之仪及其号码，笑得极度张狂。
　　前座的一对情侣从绵绵情话里乍一听到这两人诡异的笑声，一齐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两个面无表情的学生打扮的人，一个闭目养神，一个正翻着史铁生的散文，安静得不能再安静了。然后只能转了回去，颇感奇怪。

　　秦之仪坐了两个小时的车，终于回到了家。翌日带了些东西，和家人一同回了老家。她的老家是个普普通通的南方乡村，有个普普通通的名字“秦家村”，但风光清丽秀美，是典型的江南水乡。
　　她站在秦家村的入口处，抬头望了一眼依旧繁盛不减当年的银杏树，心中温暖之意徐徐蔓延开来。她走近这棵始终守护秦家村的镇村之树，抚摸着它的树干，感受从树间漏下的阳光照在身上使之逐渐升温，轻声道：“我又回来了。”
　　秦之仪正自感动，口袋里的手机却不适时地震动起来。她皱了皱眉，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到老家了吗？”
　　“到了。”
　　“一路可安全，心情可好？”
　　“路上很安全，我心情很好。”
　　然后剩余的就是“嘟嘟”声了。
　　这是宋歧川每日一回必要的问候。秦之仪小声说了一句“真烦”，嘴角的笑意却在树下斑驳的阳光里缓缓荡漾。

　　进了村，到了家，秦之仪就和家人一起开始准备扫墓事宜。秦妈忙着买菜做饭，秦爸打着电话和各位兄弟姐妹商量。秦之仪老家的扫墓方式还非常传统，俗称“上坟”，就是给坟添上新土，并在死者坟前每人上一炷香，烧一些纸钱之类，然后求其保佑。她以为这样的扫墓方式更具中国古典意境，尤其当杜鹃花开满全山，凄艳一片，桃花也正妖娆之时。
　　她时而帮忙准备扫墓之物，时而奉茶送水接待邻居亲戚等，忙得不亦乐乎。正当她哼着歌切菜的时候，手机非常高调地震动了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见秦妈正在炒菜，并未注意，就接电话，道：“喂？”
　　“到时候在坟前，也顺便替我上一炷香。”
　　秦之仪顿了一顿，单手剥起了豆，道：“不必。”
　　“那怎么可以。不给我上香的话……也得求他们保佑秦之仪生生世世为宋歧川所有。”
　　秦之仪眼睛里冒出丝丝黑气：“你想得美。”
　　“那怎么办呢？我昨晚可梦见你爷爷你太爷爷太奶奶太太太爷爷……嗯，说要把秦之仪这人彻底托付给我了，让我好生保管，不要丢了。我可是一口答应了，并且允诺要给他们上香，送他们花的……这下如何是好。”
　　秦之仪即便看不见宋歧川，也能够想象他此刻故作无辜的模样，遂将方才切菜用的刀往砧板上猛地一戳，道：“哼！”
　　随着这个豪迈的动作，她无意间侧过头一瞥，只见秦妈正凑过身来，认真而专注地侧耳倾听电话内容，见她注意到了，面上微窘，一边上下翻动手中的铲子一边急忙道：“炒菜，炒菜。”
　　这时电话里传来宋歧川颇轻快的笑声，然后就是一句：“以上就是本次电话我要讲的内容，请秦之仪小姐再三思之，珍而重之，鄙人先行告退。”
　　秦之仪道了一声“还不快快退下”就挂了电话。重新拔起插入砧板的菜刀以后，她边切菜边懒洋洋地说：“我可不是菜啊……炒菜的可不要再炒到我这里来了啊。”
　　秦妈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热火朝天地炒菜，炒得比之前要热烈许多。

　　这个时候，林清扫墓已经结束，正坐在房间里。在将本次假期的作业完成的情况下，喝了妈妈给他做的红枣红豆花生粥。喝完以后，发现完成这些所用的时间比他计划的要少得多。于是坐在书桌前拿了支毛笔练行书，写了一会，颇感无趣，突然想到一事，不禁嘴角扬起。
　　他拿起手机，面对着五个相似的名字思忖片刻，以为打“之仪”这个号码较为保险。于是毫不迟疑打了“之仪”所对应的号码。
　　与此同时，被秦之仪放在大厅里的手机震动得活蹦乱跳。秦爸正人君子，目不斜视，向厨房里的秦之仪喊了一声：“之仪，你的电话。”
　　秦之仪正抽不出身，就说了声：“爸，你先帮我接一下。”
　　秦爸走到桌边，拿起电话就接，说了声“喂”，嘴角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那厢林清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里，身体往后仰，一副潇洒惬意的模样，正满心期待着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悦耳娇美的声音。
　　忽听一声无比雄浑低沉的“喂”，他始料未及，受到惊吓，身体后仰过度，遂连人带椅仰倒在地。一蹶不振。

　　秦爸听到一声巨响，“喂喂喂”了好几声，以为某暗恋女儿的小伙子听到他声音惊吓不已，就开始胡思乱想。秦之仪从厨房里走出，接过电话的时候里面只有“嘟嘟嘟嘟”的声音，然后一看号码，发现是陌生的，以为是有人打错，也就不再多想。

　　林清从地上站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是按掉刚刚那个电话，然后去外面告诉母亲没发生什么事，就是不小心碰倒了椅子。继而把椅子扶起来，最后坐在椅子上，抱住脑袋，错误地以为自己又猜测错误，陷入了短暂的自卑。
　　一秒钟的自卑以后，林清嘲讽宋歧川竟然把中年男人的号码记为女朋友的名字。然后颇有兴致地拿起手机，开始打他认为第二有可能的号码：小仪。

　　此时秦之仪的二号手机在学校寝室中铃声大作。该铃声乃是秦之仪为了应清明之名而专设的，是一段鬼片里的音乐，还混杂中各种尖叫惨叫声。秦之仪的室友C在别无他人的寝室里午睡正酣，被该铃声惊醒，醒来以后窝在被窝之中，不敢起来，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想找人求救。
　　久久没人接电话，林清微有些疑惑，停止了拨打，同时也停止了对寝室中某C的恐怖袭击。
　　C在铃声停止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林清看了手表，发现刚好是自己今日看新闻的时间。于是放下手机，打开电脑。

　　却说那秦之仪厨房里忙完了以后，同家人一起吃了中饭。之后带了弟弟去老家的镇上买东西。
　　四月四日是弟弟生日，秦之仪在清明假期之前的某一日突然想起这一件事。彼时她正在当当网上买书，脑子缓缓转了一转，想，把买来的书看完送给弟弟，刚好。于是握了握拳，无比佩服自己作为姐姐的英明神武，规划合理。
　　某日突然想给别人写一封信，猛一想到弟弟生日将要到来，就署名为“致亲爱的弟弟”，写就长信一封，满足自己的写信欲。写完想到家里房间抽屉里还有几个信封没用，就回到家以后，当着弟弟的面，将信装进信封，放在几本的书的旁边，说：“喏，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弟弟接过几本书，大眼睛几乎含泪。
　　这一天秦之仪带弟弟逛着，让弟弟随意买喜欢的东西。弟弟看着满大街的纸钱等物，大眼睛里的泪水几乎要流出来。
　　最后秦之仪找了半天找到个蛋糕店，买了个生日蛋糕。然后顺便买了明日上坟用的纸钱。顺手就将生日蛋糕装在放纸钱的大袋子里。
　　弟弟的眼角猛地抽了两抽。

　　回来以后，秦之仪神清气爽地和宋歧川通电话去了。弟弟抑郁地在客厅里看那几本书里的其中一本。还没看多久，就听自己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正自抑郁，拿起手机一看，看到个陌生的号码，直接拒听。
　　林清对“秦秦”号码的拨打夭折，当然有些疑惑。疑惑了一会，又不屈不挠地打了过去。
　　秦之仪弟弟按掉多次，最终将书一扔，关机，靠在沙发上睡了起来。
　　林清听着“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直至英文版的“Sorry,the subscribe you dialed is power off”也讲了一遍，中英两版都刚好结束的那一刻，他才结束通话（此人每次听到关机提醒均要听完一遍才肯挂机）。仰起脑袋，有些失望。

　　尽管如此，晚上爸爸妈妈姐姐陪在自己身边吹蜡烛的时候，秦之仪弟弟还是有些感动。他看着蛋糕上的“祝秦芹小朋友生日快乐”，笑了一笑。烛光里堪比漂亮女生的小白脸无比柔和。

　　晚上秦之仪打着哈欠起来上厕所，经过爸妈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两人聊天的声音，似乎还有“之仪”“恋爱”这两个词。于是她略有些好奇地靠在门上，认真倾听他们的聊天内容。
　　秦妈说：“……说起来，之仪也长大了啊。”
　　秦爸道：“啊……”
　　秦妈道：“想我当年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现在连和谁打电话也不让我不知道了，我容易么我……”省略一段时间的抱怨后，她又说：“最近之仪电话可是很多啊。而且经常躲起来打电话，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跟我那时候与你谈恋爱那个样子，可真是像。”
　　秦爸道：“噢……”
　　秦妈的声音变得微妙起来，道：“诶。你不要吸烟了。听我说，你说，之仪她是不是谈恋爱了？现在其实也不算早了，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
　　秦爸道：“呃……”
　　秦妈继续说：“我今天听到之仪打电话，电话里好像说了，什么你是我的，那种话，鹅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秦爸难得的说了句很长的话：“你，练久了，偷听厉害。我，今天帮她接了电话，对方，一听我声音就挂了。”
　　秦妈自动补充秦爸这句话的意思，顿时亢奋不已，嘿嘿直笑。
　　秦之仪趴在门上良久。最后抹了一把汗，拖着沉重的步子上完厕所，然后回了房间，久久难以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