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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布鲁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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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开始暖和起来,我有时会隔着铁栅栏和茂盛的常青叶子向下望。
一群下层教士在教堂里做过礼拜出来,披着猩红的斗篷,束着洁白的遮胸,正遇上两个蓝衣贵族,教士们弯下腰恭敬地对着他们的鹦鹉羽头饰行礼。这时其中的一个卷胡子的龙骑兵冲着僧侣中的一个讪笑起来:“布鲁诺神甫,您现在怎么越来越不像神甫了,听说你昨天把基督的画像从僧房里扔了出去,震怒了主教大人,今天怎么又来做礼拜啊?”
被称作布鲁诺的金发年轻人只是带着高傲的微笑睥睨着那个讥嘲者,不置一词。
龙骑兵因这种冷冷的挑衅感到侮辱,他发怒地吼道:“不要以为你混到了多高的位置,自以为是,像你这种不守教规、却偷偷在那些沽名吊誉的人文主义沙龙里瞎混的叛徒,总有一天会被逐出教会的!”
“那么大骂教会叛徒的苏利文阁下想必会得到教皇陛下的重赏了,恭喜!”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无波,还未等那位贵族暴跳如雷,他突然转过身来,毫不顾礼节地大步走开。
阳光照射到他生气勃勃的脸孔上,我眯起眼睛,突然发现他就是那个夜夜在广场的喷水池边苦读特列佐和哥白尼学说的孩子。哥白尼的著作是罗马教廷的禁书,“日心说”的天体运行论撕碎了教会延续千百年的上帝创世的教义,而特列佐的辨证唯物论更是中世纪经院哲学所躲之不及的幽灵。僧侣们要是知道他们的上帝创造的世界不过是绕着太阳运转的一个普通行星,他们那些装满了虔诚信仰的腐朽脑瓜岂不会崩溃!
但作为神甫的他却对这些“邪书”如痴如狂。我能看见他寂寞苦求的心灵在漫长压抑后遇见知己时欢欣喜悦的激情,一如暴风雨那夜的我遇上列奥那湛蓝的眼睛。但,他比我幸运,他邂逅的是真理,而我邂逅的不过是昙花一现一相情愿的痴情。我的愚蠢和不自制,成全了一个沉沦的灵魂。
今夜他又在喷水池的银像前就着朦胧的月光悄声诵读,我不禁感动于他的执着,打开我封闭多年的脑电波。我只想向他敞开几乎已死的心灵。
——告诉我,年轻人,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惊恐地站起来,他也许以为基督真的下凡来了。
——不用害怕,我是关在塔楼里的超能力者,我来自遥远的星球。
“你是说你来自遥远的星球?你是说除了太阳和地球还有别的星球?”
——宇宙无限,世界众多。宇宙亘古恒变,浩瀚广博,而地球只是绕太阳运转的一颗行星,太阳也只是宇宙中无数恒星中的一颗。在无限的宇宙中,有无数的“世界”在产生和消亡,漫漫星海没有永恒的终结。人类引以为豪的所有英雄和历史都是转瞬即逝的尘埃,五十年的生命短暂如流星,如果同时面对出鞘的利剑和真理的火焰,你会如何抉择?
他的唇角扬起高傲的微笑:“人们在子虚乌有的梦幻里沦陷了几千年,即使是加尔文这样的领袖也只是给烂透了的宗教医治溃疡,给宗教的外衣修补破洞而已。我所追求的是跳出这片贴着彩色玻璃缭绕灯油烟气的阴暗的深井,去翱翔更为广阔的蓝天。高加索的冰川,也不会冷却我心头的火焰,你说我会如何抉择?”
他的眼睛也是湛蓝的,蓝得像矢车菊的花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不同的是,列奥的眼神是大西洋般凌厉冰冷的,而他的眼神却像宽广温暖的地中海,和煦中有着热烈的激情。多么奇怪,同样是僧侣的两个人竟有着截然相左的性情。费罗索弗智慧的清泉又一次浇灌在罗马教廷这块与科学真理格格不入的禁地上,乔尔丹诺·布鲁诺,你会完成我的梦想吗,将这即将枯竭的智慧传播并继承下去,在离费罗索弗几千亿光年的这块月光照耀的土地上。
就在他接受了费罗索弗智慧的第三个晚上,忍无可忍的教会将他驱逐出罗马,革除教籍,并加上了“异教徒”的罪名交给宗教审判所审判。他越过海拔4000米高的阿尔卑斯山流亡瑞士,他的足迹遍布整个意大利,踏过法兰西和英吉利的沃土,穿越德意志和捷克的山脉,所到之处,他那充满豪情的演讲和哲性的真理净化着愚昧的心灵,同时也遭到那些信奉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的顽固派的唾弃。但我知道,他的心中有一把利剑所无法威逼的火焰,他的抉择,他不会背叛。
拥有和我一样经历的他,会在这里实现我遗留在费罗索弗的梦想吗?或者,我所给予他的智慧只会带给他与我一样的厄运呢?
一晃又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