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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背影 ...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和州西头的清乐茶坊颇是热闹,一曲梅酒乐方罢,一个干瘦的老头接着晃悠到场中,台下立马有人喊道:“金老头你可出现啦,大伙可一直等着你啊。”
      “就是,上回正说到兴头一直等着下回呢。”有人附和道。那老头面带歉意地拱手道:“对不住各位了,小老儿我这几日家中有事,今天啊就全补上。”他呷了几口茶清了清嗓子手中折扇一搭便拉开了架势:“上回说到那孤风五鬼好不厉害,各自端着家伙兵器就把那好汉围在了正中……”这一开场就引得了不少食客,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看那边几人张着嘴听得入了神,手上蜜饯竟一时忘了往里送,再瞧这边的食客一口香茶方才入口,正听到要紧关头,那茶也就咽在口中一直不曾下去,待到金老头说到“三鬼”终命归黄泉,“两鬼”伏法这茶才“咕嘟”一声随着提起的心下了去,也顾不得品上一品。
      “好!”有人拍着巴掌叫着好儿,不少人还沉浸在方才的刀光剑影中此刻方如梦初醒般地长吁了口气,场下叫好声连着一片,更有些人觉得甚是爽快当下以茶代酒彼此痛饮。
      “要说那斗五鬼的好汉真当是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啊,够胆够本事!”有人赞道。
      坐在东角的黑脸小厮往身旁的锦衣少年凑了凑道:“公子,你说那好汉是个什么来历如此厉害。”
      “小木,你说你还真是个木头,说书人的话岂能当真!”锦衣少年冲那小厮的脑瓜轻轻一弹道:“孤身单挑五鬼?你当那孤风寨个个是白菜扔你好切的?哪个又看见了?”
      小木憨厚地笑笑,“那金老头说得还真有模有样的。公子,我听说剩下的那两鬼被捆了个结实扔在那渠阳县衙大门口,那县令啊一早睁眼发现脑门被人贴了条,扯下来一看上面写着“善恶终有报”,顿时吓得他啊魂飞魄散趴了窝几天起不来床,后来还是被钦差大人叫人拖下床的。”
      “前几日我和爹路过渠阳县看到告示了,那县令和孤风五鬼沆瀣一气,贪赃枉法不日就将和那两鬼一起被正法。”锦衣少年道。
      小木道:“公子,传言说是有人帮了大忙,所以我想那金老头说得也不是没来由嘛。”他吐了吐舌头:“或许是夸大了一点点。”他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下但神色间依然充满敬意。锦衣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侧脸若有所思:“不过若是那个人兴许真可以。”他,叫秦小找,是这辰溪县秦穆盛秦员外的小儿子,公认的秀才,一张白净充满书卷气的脸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至左眼角而下,疤痕约莫一寸倒也不突兀反而添了几分棱角之感。
      茶坊里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秦小找见天色将晚想起与书院的几位好友约了做对便拉起小木就要离去,抬眼间瞥见一人侧坐在西角窗隅边的一个位置,悠然地品着茶吃着蜜饯糕点,一副颇为满足的样子。秦小找的眼睛随之一亮,一阵欣喜,不由快步朝那人走了几步,但又顿住了,他上下打量着对方,那人一身蓝衫,腰间插着一支短笛,斜佩长剑,那剑鞘也不知是什么藤木之类的东西做的黑漆漆的甚是不起眼,看那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秦小找一脸疑惑他不由摸了摸侧脸的那道疤痕喃喃道:“这人的背影似有几分熟识啊,看他比自己也长不了几岁,瞧那样子估计也就是个会几下半吊子而已,怎可能是那个人呢。”秦小找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握剑的背影,虽然模糊但这两年来却一直记在心里,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和二姐秦小悦从姑妈家探病回来,那日真是伸手不见五指,黑得让人渗得慌,家丁阿土小心翼翼地赶着马车,车轱辘嘎吱嘎吱地和风声,秦小找觉得莫名地害怕不由向二姐靠了靠,忽地几声口哨,马车随之猛烈地晃动起来,隔着数米远秦小找依稀感觉到了那逼人的刀峰和慑人的杀气。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阿土就倒在几步远的地方,血还在从阿土的脖间流出,秦小找觉得五脏都在翻腾,阵阵的狞笑声在这旷野回荡着让人觉得异常恐怖,秦小找的手紧紧地抓着二姐的衣角,“二,二姐……”他发着颤看着秦小悦,秦小悦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她将秦小找护在自己的身后,随手拔下头上的金钗横在胸前瞪着前方,金钗轻而易举地被人打掉了,“小妮子,你要是不好好听话我那兄弟的刀很容易失了准头。”一个人粗神粗气道,秦小找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即生疼生疼地,他朝脸上一抹,满手是血。“三弟”那边秦小悦看到秦小找满脸是血,她“啊”地一声大喊,是绝望是愤怒是无助,秦小找挣扎着要朝秦小悦扑过去,他撕咬着钳住他的手:“放开我二姐!”他第一次感到了从心凉到底的无奈,“二姐”他嘶吼着看着自己的姐姐衣衫在被扯乱,可恨自己生不出力气。忽然间几声闷哼,秦小找只觉得几道光芒在眼前划过,那几条黑影瞬间倒下,抓着自己的那人一声“你”字刚出口便“啊”的一声朝后仰去,秦小找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那个黑影,他渐渐走近,天太黑了,对方头上的斗笠又压得太低遮住了那人的面容,那人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秦小悦披上,秦小悦紧紧地抱着秦小找大哭着,秦小找瞪大着眼睛看着那人,“坚强些”那人冲自己道,那是他对自己唯一说过的一句话,他拉过一旁的马车将姐弟二人扶了进去,问了他们要去的地方,一路上秦小找偶尔透过车帘看到那人的背影,是他,是他救了自己和二姐,马车到了家门口,家丁们都涌了出来爹娘也闻讯跑了出来,自己被慌乱的家丁们连扶带抱地往里走,秦小找搜寻着那人想要好好请到家里感谢一番,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而那个背影就一直留在了秦小找心里挥之不去,这两年来秦家一直在寻找那位恩人,可茫茫人海从何寻起,也不知人家名号,更不曾留意过长相,而姐弟两也未看得真切,印象里只有那个背影,秦家是个感恩的人家,秦员外于是找人照着秦小找和秦小悦的记忆画了张背影图挂在家中,秦老夫人更是逢年过节都去寺庙祷告替那位秦家的大恩人无名背影公祈福。
      小木见秦小找看着西角的那个青年发着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便上前道:“公子,怎么了?”秦小找摆了摆手朝那蓝衫青年望了一眼摇头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更何况只是背影。”说着便和小木走出了茶坊。

      骊山书院在辰州颇负盛名,更因接连出了两个状元而吸引了不少慕名来求学的,三年前秦小找进入书院师从顾夫子,而这顾夫子便是当年那两位状元郎的授业老恩师,在旁人看来秦小找大有前途,那顾夫子可是出了名的治学严谨之人,他的学生自然也非等闲之辈,然顾夫子常对秦小找叹曰:“十分力你偏偏只肯出得五分,可惜,可惜了啊。”秦小找对此却不以意,两年前的那番遭遇让秦小找萌生了习武的念头,他无法忘记当时自己的无奈和愤恨,生为堂堂男儿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姐姐反而被歹人用来作要挟,那时候起秦小找就发誓要让自己变强,那记忆中的模糊背影便是自己的榜样,此后他一直缠着老爹请师父学武,秦员外耐不住磨想想练些拳脚防身也没什么不好便答应了,但有一样绝对不能因学武而荒废了学业,他一直寄希望于秦小找指望他有个好仕途光宗耀祖,不知儿子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日秦小找和几位同窗匆匆叙了一番便早早告辞回去了,回到家中方才那个青年的背影不觉在脑中浮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袭了上来,他仰头看着壁上的那副背影像若有所思。这一年来跟得钱师傅习武也了解了不少江湖之事,回忆起那日恩公的剑法显然是个用剑高手,一个年轻之辈想必初出茅庐兴许比自己也强不了多少吧,秦小找晃了晃头不再去想,他恭敬地对着画香躬身做了个揖道:“恩公啊恩公,真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你。”
      翌日,秦小找从自家的布铺出来看天色尚早便在对面的茶食小憩,刚一落座真是巧了,昨日那青年正坐在邻桌,和他同桌的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中年人面色黝黑不怒而威,让人不由升起一种敬意,挨着他坐的那人白面清瘦作书生打扮三十上下,听得那白面书生对那青年人道:“展少侠,此次承你相助,孤风寨得以清剿,此前几次得你相助不甚感激,不知之前所提之事展少侠可曾考虑?”秦小找在旁听了一脸诧异,难不成这青年人便是传闻中擒得孤风二鬼除了三的好汉,他细细向那青年人看去,有几分懒散,眉宇间又透着几分傲然。但见那青年人淡淡一笑咬了口桔红糕啧啧道:“公孙先生,展某脾胃不佳衙门的饭消受不了,还不如这小地方的糕点酥软香甜。”
      “展少侠,包大人是诚意相邀,开封府正需要你这样的侠义之士。”白面书生道。
      “包大人,公孙先生,你们的好意在下心领,然展昭自有天地,官场不适合我。”青年人随手夹起一块桔红糕续道:“展某手中的长剑好比大人您的尺法,只是方式方法有别其结果却是一样的。”吧嗒,桔红糕被整齐地截成了两段,青年人将其摊在手心伸道面前:“都是公平公正。”
      “不然。”一直在旁沉默的黑脸人道:“展少侠你看到的只是一面。”
      “哦?”青年人道:“包大人您有何赐教?”
      黑脸人露出一丝微笑:“本府相信展少侠日后会明白的。”他抬手将一块桔红糕放入嘴里细细咀嚼道:“开封府的糕点不比这差,南北做出的风味纵然不同却另一番滋味,本府随时欢迎展少侠前来品上一品。”黑脸的目光中满是期待和自信。
      此时秦小找恍然道:“原来这黑脸就是渠阳县的钦差开封府的包拯包大人,想不到这个自称展昭的年轻人如此得到开封府的器重,决非自己先前想的泛泛之辈啊。”

      几人接着闲聊了几句便作了分别,见青年向东城走去,少年人好奇心大,秦小找一时兴起也随了出去,今日正是东城头一月一次的庙会,秦小找远远地看到青年和一群顽童挤在一起饶有兴趣地围着一个捏泥人的小贩,“本公子方才应该没出现幻听吧。”秦小找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道:“这分明就一孩子王嘛。”青年闲逛了会便径自走向城外,开始秦小找还能跟上,可不一会儿纵然一路小跑那青年的背影却是离自己愈来愈远,很快便隐没在树林中。秦小找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四下搜寻,奇怪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了?心里正嘀咕着忽然左肩一痛,一个东西顺着滚了下来,秦小找仔细一看是个果子。“小兄弟,跟了这一路也怪累的,吃个果子润润嗓。”秦小找循声抬头见那青年正坐在斜上方的一个粗树枝上打量着自己,秦小找捡起果子用衣袖擦了擦,还别说这一路赶来还真渴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口咬了下去,青年人道:“你不怕我下毒吗?”
      秦小找擦了擦嘴道:“不怕,因为你是好人。”
      “你这小兄弟有些意思。”说话间青年人已然落到了秦小找跟前。
      “我知道你叫展昭,就是那个挑了孤风寨的好汉,在茶食我都听到了。”秦小找顿了顿道:“我,我一直想让自己变强,就像你一样,所以……”话还为说完,青年猛然间抓住秦小找的肩头往上一跃,跟着身形一晃,树蒴轻抖间那青年挟着秦小找从这个枝头跳到了另一个枝头,犹如灵猫。秦小找只觉得树木在眼前飞快地掠过,耳后边有什么东西咚咚打在了树枝上劈啪作响,好容易落了地还未等站稳就听见一人道:“展昭,你这逃命的功夫倒还不赖。“秦小找定睛一看,不远处站立一人,二十来岁,目光阴冷深邃,秦小找不由就是一抖。
      “兄台给展某的见面礼太过厚重了,初次见面在下承受不起。”说话间展昭左手一扬,“扑扑”数颗枣钉应声深深钉入了土中,离着那人不过几寸的距离。秦小找吐了吐舌头一阵后怕:“乖乖,方才就是这些东西吗,亏是打在了树上,要是在身上还不被戳成蜂窝了。”那人暼了一眼一地的枣钉“哼”声,“对南侠来说,这礼还是轻了。”秦小找闻言一拍脑袋道,近来听方教头说起江湖轶事,几次提到南侠展昭,哎呀我怎地一时就没想起来着,怪不得一直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啊,秦小找甚是兴奋。“我叫肖然”那人道,“下次我的礼会更重的!”他扫了眼秦小找道:“不过别有闲杂人等。”说完身形一飘转而离去 。
      “喂,本公子我有名有姓什么闲杂人等嘛。”秦小找不乐意了。
      “肖然”展昭剑鞘一挑,一颗枣钉跃入手心。
      “师父在上,徒弟我秦小找拜上。”秦小找“扑通”跪倒对着展昭就要磕头,展昭往旁一闪道:“且慢,小兄弟,我可没打算收徒弟。”
      “师父,那你现在打算也不迟啊。”秦小找一脸灿笑。
      “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这师父一叫,明显把我叫老了。”展昭摆了摆手。
      “我这……”秦小找一翻眼心道:“我还没说我甘愿降辈分捏。”
      展昭摊开掌心续道:“小兄弟,这枣子和枣钉虽相差一字却是截然不同,这枣钉现在沾的是泥土但随时随地它就会变成血。”
      “你在吓唬我。”秦小找昂首道,“我不怕。”
      “回去吧”展昭道。
      “不是,师父,我……”秦小找还想说什么,眼前一花,展昭已然跃上了枝头,脚下一点“蹭”地三下两下便隐没在了林中。秦小找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秦公子,可让我好等啊。”一个满是胡茬的圆脸大汉迎了上来,“方教头”秦小找才想起来下午约了方明教拳术的,“方教头”秦小找一把拉住方明道,“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南侠展昭,你和我提过的南侠展昭。”方明讶然道:“果真”
      “就在东城外。”秦小找垂丧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惜,可惜啊,我想拜他为师来着,他溜得比兔子还快,下次,下次我得想办法一定让他收我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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