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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前嫌冰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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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一天一天掠到了四月初一,礼宣和念菡的百岁。外面许多花都开了我不便出去,就只在垂荷院里摆了几张桌子,每位后妃都下厨露露手艺,也新鲜有趣。于扶柳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非要下厨做菜,说什么要沾孩子们的喜气,被安绮拉回席间坐了。冯钿墨也要下厨帮忙,被炳炆拦下。一通忙活之后都归了席,我在他旁边坐了,他在身侧执了我的手,道:“惠妃贤惠,厨下手艺一流,你们可好好尝尝。”又转向我:“那两个小的呢?今日是他们的喜事,正主却不见了。”
“皇后娘娘说今日是他们百岁,自己不能亲自来,可是想孩子们想得紧,臣妾便叫奶娘先带他们去了泰旌宫,这会子该回来了。”
“嗯。”他颔首,“最近花开,你特禀不能在屋里躲着,还要忙活六宫之事,真是难为你。”
“为君分忧就是臣妾本分,有什么难为的?生产后遇见花粉,犯得倒是没以前重了。”
“那自然是极好的。”他拍拍我的手背放开。恰好奶娘抱着孩子们回来,大家便都去看孩子,也未留意我们这边。
筵席散了,我看着小杉子小颜子他们收拾桌椅,阜宁荣跟碧瑶把摆在外面的两具青花山水凤尾尊抬进去。
“叫你别再垂荷院里办席,再说,你院子里人本来就少,又走了个翠缕。”
“皇上万福金安。”小杉子小颜子进了厨房不知道。碧瑶跟阜宁荣跪不下,只得抬着凤尾尊屈膝。
“免礼免礼。”他挥挥手,“把梅德林打发回去真难。”
“梅公公忠心,为何还如此不满?”
“我想要宠谁,还须得他管?!”说罢把我抱起来,“可有想我?”
我抱着他的脖子:“没有。”
“我知道你没说实话。”
罗带轻解,花钿委地,宝蓝色的床帐被放下。我鬓发微乱,眼神迷离地趴伏在他身上。他轻抚我的脊背出神地盯着帐顶:“潭儿?”
“唔?”
“没事,就是想叫你的名字。”
“嗯。”
“炳炆?”
“何事?”
“无事。”
“你竟敢作弄我?”他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双手在我肋上搔痒,我笑不过一个劲讨饶。他住了手,我也渐渐止住笑,凝视着他的双眼,看他的脸在我眼中不断放大,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
“你怎么醒这么早?昨日不是叫你好生歇着不用做早膳的么。”他掀起被子下床,看我坐在铜镜前描眉,“都洗漱过了?”
“今日内务府该送了上个月各处的收支账簿来,我要赶快核对过。后儿又该发月钱了,耽搁不得。”
他从背后伸手夺过我描眉的黛笔,道:“我竟还没有给潭儿画过眉。闭眼。”
我转过身面向他,听话地闭上眼睛,却觉得黛笔越画地方越不对,脸上痒痒的。“可是真的在描眉?”
“我哪许你动了?”他佯作生气,我也不好再动,任他在我脸上胡作非为。
“好了。”
我欲回头照一下,却被他扳过脸来:“潭儿还没有替我挽发。”说着拉我到床边坐到床沿上,塞了把紫檀木梳在我手里:“快着些,还要早朝呢。”
我几下替他挽好了发髻,又伺候他洗漱穿衣。碧瑶进来换水,看了我一眼之后就低下头一个劲儿地忍笑。我瞪她一眼,她连忙端了铜盆出去,肩膀依旧在抖啊抖的。
“明日还要为潭儿画眉。”他笑着在我额上轻吻,“晚上我来,一起用膳。”
“好。别磨蹭,误了早朝。”
他嘴上答应着,还是又在我额上颊上印了几个轻吻才去。他走后我立刻叫碧瑶备上澡面的东西进来,自己坐到铜镜前,瞧着自己一张脸哭笑不得。
“娘娘,水来了。”听碧瑶的声音,已然是笑岔了气儿的。我也不顾脸上脏污,跳起来追着她打:“叫你笑叫你笑,有那么样好笑?”
她抱着肚子道:“娘娘这眉画得好看,只是脸上这一圈络腮胡子,不衬那远山眉。”
“你这丫头,嘴越发的像翠缕。”我不再追她,自去取了肥珠子来,把脸上的黛墨洗净。
“一会儿叫小颜子把书房墙上的美人图换回来吧。”我坐在镜前重新描眉傅粉,阜宁荣进来回我:“娘娘,内务府蔡东藩蔡公公送账册来了。”
“哦,你接了放书房去,叫他明儿下午来取便是。”
“是。奴才告退。”
看账册看的肩颈酸痛。我站起来略一直腰,想到他说晚上要过来,便去小厨房准备起来。菜肴摆了一桌子,我坐在书房继续看账册等他过来。天都黑下来了他还没有过来,梅德林却来了。
“奴才请惠妃娘娘安。皇上说了,今日冯贵嫔身上不大好,便不过来了。晚膳就请您自己用吧。”
“知道了。梅公公慢走。”
梅德林走后,碧瑶过来道:“皇上今日不来,娘娘还是快去吃罢,都冷了。”
“都撤下去你们分了吧。我不饿。”我头也不抬,“没胃口。”
“娘娘。”
“去吧。不叫你们谁都别进来。出去时把门带上。”碧瑶答是,然后就是木门被合上的声音传来。我慢慢起身,退到窗边,靠在窗台上看墙上那幅孤鸿图。早上吩咐下去,大概是碧瑶忙忘了没告诉小颜子。没换也好,没换就对了。腰靠在窗台上越来越冷,我按按眉心继续读那账册。剩下的页数越来越少,不一会便听见鸡人报晓的声音。我叹了口气看完剩下的几页,叫人进来。
碧瑶大概一直守在门口,听见声音便推门进来。我将账册递给她,叫她给阜宁荣:“再叫阜公公给蔡公公带个话,就说,这个月易默轩的花销,超了一倍,为何没有人回我来。”
“是。”碧瑶接了账册出去,我欲回房小睡一会儿,不料起身头重脚轻,一下子栽倒,头磕在桌角,生疼。我用手碰了碰便是满手的血。我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门口,碧瑶送东西回来,见我如此,急忙将我扶回房间,又叫小杉子去请了太医来,自己濯了干净帕子来给我擦伤口。
“好大的口子,只怕要落疤。”
“落了疤也无碍,谁还会在乎。”碧瑶手虽轻,但还是疼得我“嘶嘶”吸气。
姚崇来留下几瓶外用的药,有嘱咐几样忌口的菜,见我并无大碍便告退了。碧瑶拿了白棉纱包我上过药的伤口,道:“那账本何苦这么急着看?病了还不是自己难受。”
“早看完早了事。”
“好了。”碧瑶收拾了药瓶子之物,“快睡会儿吧。熬了一宿,铁打的人都撑不住。”
“你还不也是熬了一宿?回去也睡会儿吧。”我嘱咐过她便躺下睡了,雪吻凑过来团进我怀里,有点热。
便又是浑浑噩噩到了五月底。额角一个不大的疤痕极是碍眼,我也不在乎。倒是碧瑶,老去荷花池边上守着网蜻蜓,卸了翅膀染上金粉给我做花钿。要不就变着法地给我挽发,用头发盖住。我叫她不必如此花心思,横竖他成日里只知道冯钿墨。碧瑶也气哼哼,只道那冯钿墨使了什么狐媚法子惑住了他的心。我笑笑,再告诫她切莫乱说。
这日我又到皇后宫里去。六月溽暑,皇帝要去行宫避暑。我对此事尚不清楚,便到泰旌宫请教皇后,并带了念菡同去。
“念菡来给母后请安。”我抱着念菡向皇后行礼。她依旧卧床,看着比先前有些精神。
“孩子长得真快。都这么大了。”皇后气色稍有好转,只是说话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说的是,贵晴瑞清也四岁了,这日子多快。”我看看皇后的手,指甲的鲜艳褪了一半下去,“姐姐最近可是好多了?手上皮肤似乎不那么红肿了,脸色也好看了。”
“是啊,最近好多了。”她喟然,“自打我病了,也就你时常记挂着。谁还记得泰旌宫住着个人。”
“大家自然都记得,姐姐何苦这么说。”我劝她。
“你来该是问避暑的事吧?其实你不必操那么大心,要带着谁不带着谁,皇上心里有数。你问他要个名单子就成,其他事情内务府都操办好了,你只注意核查就是。”
“妹妹记着了。”我轻颔首。
“妹妹额角的疤还是没下去?这花钿倒是精巧。”皇后看到我额角的染金蜻蜓翅膀,似乎没看出是什么。
“姐姐若是喜欢,明儿叫碧瑶送几对儿来。”我欲把它揭下来给皇后细看,被她拦住:“贴着多好看。”
“唉,只不过是蜻蜓翅膀染了金粉,碧瑶想出来的新鲜玩意儿。”
“难为她想得出来。”皇后轻抚我额角的花钿,“赶明儿好了,我也贴上美美去。”
“姐姐是美人,若是也贴了这花钿,岂不把妹妹的风头都抢了去?”念菡揪着我的耳坠子,拉得我耳垂疼,我把她递给素馨抱着,自己摘了耳坠子揉耳垂。
“瞧你这闺女,不知道疼娘。”皇后示意我凑过去,在我耳边轻吹几口气,“小孩子手上没轻重,还疼么?”
“不疼了。”我直起身,外面爱一个小宫女进来禀我说颜公公来找我回去。我心下疑惑:小颜子不老实在垂荷院看院子,跑到泰旌宫做什么。我向皇后告别,一直和素馨说话的碧瑶接了荞琐随我出门。一到门口,就见小颜子在宫门前踱步,满脸焦急。
“怎么了?”我问他。
那小颜子一见我跟进了救星似的:“娘娘您可出来了,皇上一下朝就到垂荷院等您,等得都急了。奴才瞅了个空儿才溜出来找您。”
“易默轩那么近不去,干嘛绕远路到垂荷院。”我嘴上这么说,脚下还是加快了步子。
“惠妃娘娘回来了!”小杉子站在门口,老远望见我,冲进垂荷院。
我又快走几步,到院子门口听见他训小杉子:“不是回来了么?怎么还不到?”
“皇上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在臣妾院子里训人?”我还没进院门便出声止住他。
他不再出声,却是大步迎出来,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扯进怀里,紧紧抱着,勒得我喘不上来气。
“疼。”我推他,他半日才松开我。
“何事这样急着来?都快把臣妾垂荷院的院墙推了。”我从他怀里挣出来,向后退了一步,却绊在门槛儿上,身子向后栽过去。
“潭儿!”他惊呼,飞身过来揽住我的腰,“你这几月是怎了?见我如此客气?”
“臣妾对上,自然应该客气。”
“你心里有委屈不肯说。”他把我放下,甩手进了书房。我只得跟进去。
“还是你的画工好。”他盯着墙上挂的孤鸿图,“那冯钿墨非要我陪她作画,可她连如何下笔都不知。”
我不语。他回身走到我跟前俯视我:“我是陪你的少了。现在你协理六宫形同副后,我要忙前朝之事。有多少次下朝到你这里来半路被易默轩的人拦了去?你倒好,便安心如此?几月不见你,病了也不言语,额角落疤也不医治——你在作践自己?”
“臣妾不敢。”我依旧低着头。
“说了只有你我二人时不必有那么些个规矩!”他托起我的脸,“三月初五,帮别人过生辰,心里好受?”
“臣妾不懂。”我垂着眼不看他,任他的手捏得我下颌生疼。他似是恼了,松开手“哼”了一声,甩手出了书房的门。我听见碧瑶他们说“恭送皇上”,松了口气。他究竟何意?我已然不懂了。君威难测,果然。
心里不痛快,自己在宫里漫无目的地溜达。不知不觉到了慈寿宫前面。刘淙似是从别处刚回来,见我在门口徘徊,过来招呼我。
“妹妹怎的跑这儿来?太后娘娘不喜有人来扰她。”
“妹妹知道。”
“妹妹这是怎么了?如此没精神。”
“无事。”
“哪像是无事的样子。说说,何事,姐姐也好帮你拿个主意。”
“这……”我吞吞吐吐——这话如何说得?
她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见我言辞闪烁,只凑在我耳边道:“这宠爱,从来是争来的。”
我惊讶地看她,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扭身进了慈寿宫。
一路思索回了垂荷院。午睡起来,看了眼内务府送来的各宫消夏的份额,圈点几处不合适的,叫阜宁荣送回去。又仔细想想刘淙的话,便自去库房寻了那美人图挂回去。
晚些时候他遣了梅德林过来带话,说叫我去雍和宫一趟。那时我已梳洗过预备就寝,只得重新装扮了到雍和宫去。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他只穿了一件明黄色亵衣,披着外衣就着宫灯的亮儿坐在案前读书。
“起来吧。”他也不抬头,只挑一下眉,“你三月初五的生辰,当我不知?”
我呼吸一窒,屏住气息听他继续说话。
“那冯钿墨是我的表妹,你该知道。”
“是。”
“她父亲对我有恩,我不得不报。”
“是。”
“所以我事事依着她,冷落了你。”
“是。”
大概是我的冷淡惹恼了他,他将书重重掷到地上,大吼:“都说到这样,你还要如何?难道要剖心验过?”他起身向剑架过去,我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你记得就好。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好。你是一国之君,不可能独宠我一人,这我明白,我一开始就明白。只是……”
我哽咽到无法言语,把头枕在他背上抽噎。他握住我放在他腰间的手,把它们松开,转过身拥我在怀。
“潭儿为我受了许多苦,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他低头轻吻我额角的疤痕,温热的唇一路滑到我颈间,我听见两个人都越加粗重的喘息。
“炳炆叫潭儿来究竟何事?”我别开脸避开他的吻。
“正是此事。”他继续凑过来啃咬我的双唇。外面的褙子被他脱下,他拖着我进了内室。内室入眼一片明黄,红栎木的床桌有金箔包角,一对红烛上盘着金龙,烛光跳跃。被面上绣着龙踏五彩祥云的纹样,他把我扔在床上,回身去解那吊着床帐的钩子。幸而床上被褥厚,没有摔痛。他放了床帐又压到我身上:“潭儿,我们再生一个怎么样?”
“那两个还没满岁,我哪里看护的过来?”
“不是有奶娘。”他的手滑到我腰间解了衣裙的束带,衣裙翩落。
“炳炆。”
他一窒:“何事?”
我摇头。他惩罚似的在我下唇咬了一口,我则报复似的咬了他的耳垂。帐外一颗烛泪滑过,烛光明明暗暗,最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