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第二部 逆风而行》明月晓轩

20、落幕

　　新帝国历二年四月二十日，奥丁自由之舟高级干部、帝国军出色的物流专家弗丽达.雷曼上校被捕。
　　从四月到五月，弗丽达在内务省国内安全保障局的监狱中遭到了残酷的对待，就连参与审问的官员都不愿意提起当时的情形。一直到两年之后，一个国内安全保障局资深官员终于在退休后对弗丽达过去的学生薇罗妮卡说了这样一段话：
　　“那是一个真正高贵的小姐，我在这样的职位上工作了几十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坚定的共和主义者。说真的，能够在严刑和自白剂下坚持下来的人，凤毛麟角。即使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用上几次自白剂，多半崩溃。挺下来的当然有，形形色色的也看多了，有破口大骂的，有豪气云天的，可是，硬是从来没有见过弗丽达小姐这样的人。
　　“每一次都整整齐齐的出现在大家眼前，衣服被鲜血沁透变了颜色，可穿在身上却是一个皱褶都没有；即使在刑讯室中，依然……依然……”想了很久，这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汇，“从容、宁静……。”
　　“一次次的使用自白剂，朗格一定要从她口中套出话来，让医生严格控制用量，不让她死、不让她疯……”回忆到了这里，叙述者被眼前的情景吓得闭上了嘴，那个有着准将军衔，当时已经被人称作“冰雪女神”的女子，颤抖着流下了泪水。
　　四月底毕典菲尔特舰队和□□海特舰队在伊谢尔伦回廊陷入杨威利提督的陷阱，两军损失过半，□□海特一级上将战死。这一场战斗中，黑色枪骑兵的后勤部队也陷于激战的漩涡中，受损惨重，二十一岁的少校军官薇罗妮卡.德莱赛.安贝格在后勤部队指挥官重伤失去指挥能力时临危受命带领后勤部队冲出重围，自己却身受重伤，被送回费沙。
　　五月十三日，薇罗妮卡抵达费沙，她在病床上得知弗丽达被捕的消息，旋即展开营救。
　　与此同时，弗丽达被捕的讯息传到奥丁自由之舟总部，瑟斯顿.斯特拉特不顾同志们的再三警告，冒着随时被捕的危险留在奥丁组织救援。然而，由于奥丁自由之舟上层的分裂，营救行动进展缓慢。
　　五月二十二日，薇罗妮卡少校出现在国内安全保障局设在费沙的临时拘留所中，这个时候，她身上仍多处打着绷带。
　　事后，瑟斯顿.斯特拉特一直想知道那个时候弗丽达的情形，多次向她打听，薇罗妮卡在长时间保持沉默之后，终于有一次禁不住对方的请求，说了一句“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不知道……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个时候的弗丽达小姐”。
　　“你不应该来的。”她的语气永远平和冷静，然而声音已经不是过去的甜美，变得沙哑干涩。
　　“为什么这么说？我怎么可以不来看你。”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份和理想，那会牵连你，薇罗妮卡，你有远大前程的。”
　　“我不在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是来看望一个共和主义者，而是来看望我的家庭教师，我的朋友。”
　　“亲爱的薇罗妮卡……”
　　“弗丽达小姐，你是出色的物流专家，是帝国军中难得的人才。我……还有你的那些副手，我们找过很多人，找过军政两界上层人士，我刚才还去了军务省。他们说，只要你肯认罪，出具悔过书，在公开场合宣布退出‘奥丁自由之舟’并宣誓从此效忠于凯撒，不再做危害帝国安宁的事情……”她的话没有说完，弗丽达明净的眼神阻止了她。
　　“薇罗妮卡，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孩，从你还是孩子起，下定了决心的事情，无论多么艰难都一定会做到，所以，你因该可以理解我的选择。
　　“那是我的理想，不管今天的人们会怎样看我，那是我的理想，我希望中的国家……我永远不会放弃，只要一息尚存。”她依然能够露出淡淡的笑容，“对，这样才是我的薇罗妮卡，不问为什么，不问这么做是不是值得。从我走上这一条道路起，随时准备牺牲一切，尤其是我自己。给其他的人带来了麻烦，我很抱歉，但是，我永远不后悔。”
　　“我……明白。”
　　少女用手抵住腹部，军服遮盖下，伤口因为震动而开裂，鲜血正一丝丝染红纱布。
　　“弗丽达小姐，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谢谢你，亲爱的薇罗妮卡。我想，没有什么了。我的财产会被没收，早已与家人断绝了关系……”
　　“您真的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可以的话，带一句话给军事法庭上的辩护人。一旦判处五年以上徒刑，我请求法庭改判死刑。”
　　“不——我不会答应。”她猛然站了起来，斩钉截铁一般道：“我会救你的，会竭尽全力，所以，我不答应。”
　　“这样的话……薇罗妮卡，我在奥丁的小楼的院子里种的那些柳树……”
　　“我记得。”
　　“到时候，你折下一支，寄回我的故乡——瓦尔迪斯行星，这样就可以了。”
　　“…………”
　　“我亲爱的薇罗妮卡，所有人都爱着那个‘梅莉塔’，我、西格蒙德、管家夫妇还有那个青年军官，所以，薇罗妮卡，请你，给她幸福……另外，对不起，不能请你吃我的生日蛋糕了。”
　　她站起身往回走，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站在桌边的少女。

　　在薇罗妮卡和弗丽达会面后第三天，弗丽达从国内安全保障局转为由军务省监管，对这个帝国军中享有盛名的技术专家，军务省直属宪兵队的军官对之表示了最基本的尊敬和礼遇。薇罗妮卡在和弗丽达会面后，离开时遇到安全保障局局长朗格，这个在军中向来遵守礼仪到一丝不苟的年轻军官，这一次，仰着头从朗格面前走过。她几乎立时就受到国内安全保障局监视，两天后，病床上的安贝格少校接到“暂时解除军职，等待审查”的命令。
　　新帝国历二年六月三日，弗丽达在费沙的军事法庭受审，两年来和她一起再造物流体系的部分同僚和下属作为证人出席了审判，出身于富豪家庭、受过良好教育的弗丽达，在军中被同事们称为“举止温柔、言谈高雅”，她的能干和处世公正的作风受到同僚下属的好评。军事法庭上，出来作证的人中有两个年轻士兵在看到被告席上已经让他们认不出来的雷曼上校时当场放声大哭。
　　六月八日，弗丽达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旋即送往边境的思想校正行星。
　　解送流放地的那一天，没有人获准送她，薇罗妮卡站在费沙宇宙港外仰望蓝天，想到了她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一段对话。
　　“弗丽达小姐为什么这么喜欢柳树？”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确切的原因呢。”
　　“可是，我听说，就是弗丽达小姐说过的，那个有着折柳相送习俗的古老国家里，柳树常常用来比喻那些没有坚定信念的人。”
　　“我不这么认为，薇罗妮卡觉得呢？”
　　“我觉得有道理，这种树不是一点点微风也会随之起舞么？”
　　“虽些许微风就随之起舞，可是，纵然暴风骤雨，也只枝叶随风而骨干挺立……”

　　宇宙历八零零年、新帝国历二年的史书上充满了各种不幸和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六月一日，杨威利提督死于地球教暗杀；十月，乌鲁瓦希行星事件；十一月，罗严塔尔叛乱，第二次兰提马利欧会战；十二月，罗严塔尔去世，新帝国第一次内乱结束。
　　八月中旬，针对薇罗妮卡的审查奇迹般的停止，在伊谢尔伦回廊之战中挽救了陷于重围中的毕典菲尔特舰队后勤部队，并表现出英雄精神的薇罗妮卡在舰队长官的鼎力推荐下连升两级，晋升为上校。但是，由于她和著名共和主义者弗丽达之间密切的关系，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军官失去了进入军务省的机会，被派驻最前线的一个补给基地。
　　弗丽达被捕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奥丁自由之舟并没有遭到大规模清洗，就连瑟斯顿.斯特拉特都平安无事。后来有过这样的传言，瑟斯顿没有被捕是出于军界最高层的授意，当然，瑟斯顿的品行和他与弗丽达之间长达六年的友谊和合作使得这个传言没有被广泛接受。
　　弗丽达被捕期间，奥丁自由之舟上层对其援救不利的事实，激怒了那些跟从、尊敬弗丽达的干部们。十月九日，弗丽达最主要的助手，瓦尔哈拉星系代理负责人瑟斯顿.斯特拉特和瓦尔哈拉分部其他八名主要干部宣布退出“奥丁自由之舟”，紧接着，接受弗丽达直接领导的其余七个支部先后宣告脱离“奥丁自由之舟”；新帝国历三年四月，这个具有两百多年历史、帝国最主要的共和主义团体宣告解散。

　　大约是觉得新帝国历二年已经流了太多的血，好像连命运也厌倦了继续折磨民众，新帝国历三年的一开始就接连出现让人民欢呼的事件。
　　皇帝莱茵哈特迎娶伯爵小姐希尔德为皇妃，紧接着皇宫传出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一位皇子即将诞生的喜讯。
　　为庆祝皇帝大婚和皇子即将诞生，朝廷宣布赦免一批□□。
　　弗丽达经其故交好友多方努力终于列入特赦名单，然而，受薇罗妮卡之命前往边境思想矫正行星迎接弗丽达的D&A高级职员带回这样的消息“新帝国历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一个冰冷的雪夜，在病床上痛苦挣扎了四个月后，弗丽达病逝于流放地，时年仅三十一岁”。

　　在漫长的，争取建立民主共和国的斗争中，和她的同事，以及无数先贤后辈一样，弗丽达.雷曼未能在后代的史书上留下她年轻的身影。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