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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歪在美人靠上,我没精打采的望着廊外的天空,由灰暗转入黑暗的天空,沉甸甸的能压垮一座城池,更何况是我的心呢?当然,也轻而易举。这些年,我的心早已累到不愿再挣扎着跳动了……爱也难,恨也难,如此的爱恨交织,无疑是一种煎熬,我不想再承受!
      那我该怎么办,放弃吗?我又不甘心,不甘心把这一切都拱手相让。终究,我还是自私的那个我。
      突然有一道白光落地,晃得天地清明,我惊了一惊,起身欲回屋子,抬眼正对上门斗处的那一方匾额:宸辉。苍劲澹远的两个字,皇帝御笔亲书。原来,竟是在那一刻……这两字当然不是什么汪洋皇恩浩荡帝德的赐予!却原来真是我错了。一路走来,都是我……又有一道白光落地,那雨,便也伴着轰隆隆的雷声下起来,顷刻间,四周腾起一片片水雾。而这样大的雨,就仿佛是河伯在泄愤一样,将整个的天河放逐于红尘。远处的雷声,近处的雨声,天与地,只剩了这声音。
      不听也要听!
      是啊,这世间事有多少是不得不……雨又密又急,被风卷起,直欲往身上扑。我感到有一点冷。一点点的冷,很快,漫过心田,冻着心境苍凉。或许,并不是雨的缘故。
      皇额娘曾说:“有时候,爱比死更叫人觉得冷。”
      真正明白,竟是在巴格对我道出那一句,“绮真,爱人背叛的滋味,好受吗?”轻描淡写的口吻,不带一丝情绪,如同是在探讨天气等不相干的事情。可我明明看到了他眼底的痛,即使只有一瞬间,也是痛啊。他在伤我,亦在伤他自己!
      可他仍笑着说:“不好受吧。”
      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缘尽,情未了。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我承受够了!我想解脱,绝非放弃……正寻思着,只觉手背乍然冰冷,低头一看,却是凌澈。他站在我面前,用他的那一双小手,怯怯的握着我的,见我看他,忙撒了手。他退后一步,肃然说:“澈儿给额娘请安。”一本正经的神情,不像个孩子。
      我微微一笑,问,“你怎么回来了?”望望这廊子的尽头,不见有人跟着,心底不禁一颤,声音也不觉严厉了,“澈儿,你是偷跑回来的?!”
      他扬一扬脖子,答的非常干脆,“是。”停顿一下,继续交待着,“我支走了跟着的奴才们,又偷了苏茉儿姑姑的腰牌,躲到事先准备好的轿子里,混进出出入入的那些命妇行列,就这么跑回来啦。额娘,您别生气,澈儿知道错了。”
      “那你错哪儿了?”
      他低头想半天,把两只小手绞来绞去,也没绞出个结果。良久,他抬了脑袋,乌沉沉的眼珠子里还透着丝迷茫,话却已清晰的道出,“下回,我不偷腰牌,圣贤说‘窃珠者贼’,澈儿乃堂堂的贝勒,岂能做贼?所以,我……我要用贝勒的身份命令苏茉儿姑姑,叫她将腰牌给我!”
      我一愣,“这就是你的错?”见他仍旧点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轻叹,“你太太白疼你了。”
      他这才似悟过来,脸上一红,却还强辩道:“太太不知道,况且还有三哥哥呢,他会帮我瞒住太太的。额娘,您放心吧。”
      放心?宫里面丢了位贝勒爷,还不乱翻了天……凌澈和玄烨,这两个孩子……但多说无意,放心不放心,事情都已发生了。我蹲下去,抽出帕子去擦拭凌澈被溅的一头一脸的雨,触手很凉,唬了我一跳,于是我又去摸了摸他身上,那绸子滑不溜手,湿意甚浓。而茄紫的颜色在这雨天里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我懊恼自己的粗心,打算抱他进屋子,可这一抱才知道,我已抱不动他。
      他不再是那襁褓中的婴儿,不再是那咿呀学语的幼儿……在他成长的岁月中,我没有尽到做额娘该尽的职责,我实在对不住他!我又何尝对得住皇额娘?她为我操了一辈子的心,往后,又将为凌澈操一辈子的心……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我的这一辈子,都在为自己而活,不曾想过旁人……哪怕巴格,我也是索取多于付出,难怪他要背叛我?!想到此就觉万念俱灰。凌澈还溺在我怀里,满身的湿意也冻着我,担心他着凉,我说:“澈儿,乖,进屋去吧。”
      凌澈没有动,手臂却缠住了我,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小心谨慎,“额娘,抱抱澈儿好吗?额娘……”
      我眼底倏然一热,紧紧地抱住了他。雨在廊外,时不时地被风卷着飘进廊内,细细洒洒的落着,仿佛江南的春雨。那一年的春天,我和巴格携手共游江南,在小桥流水人家里,看夕阳西下……如今,虽同住着,我们却咫尺天涯,不过断肠人对断肠人罢了。凌澈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可随着新生命的降临,这纽带又能牵住彼此多久?
      新生命……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算了。
      松开凌澈,我起身握了他的手,恰此时,我瞧见了廊子尽处有人影急切切的赶过来,居然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吴良辅。凌澈一见他,便着了慌,不自觉的往我身后躲,嘴里还说着,“额娘,我不回宫……我不回宫!”
      吴良辅先请了安,一面喘息,一面赔笑,“格格,皇上听说小贝勒不见了,早朝都没心思理,就紧打发着奴才……”我不愿再听,截断了他的话,“那是皇帝的事情,与我无关。你若带有皇额娘的话,就快说;若没有,就走吧。”吴良辅微有尴尬,他毕竟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满朝文武,甚至满朝的亲贵,又有谁不卖他三分薄面?也因此,越发助着他狐假虎威了!
      他的口吻照旧谦卑,只隐隐夹着缕似有若无的威胁,“格格,您就真不想听听皇上的话?”
      “没那个必要。”我转身冲凌澈一笑,“去叫托娅给你换身干净的衣服,乖乖的,换完了衣服再来见额娘。”凌澈迟疑着问,“那澈儿不想回宫?”我点头,“好,今天不回宫了,就在府里陪额娘说说话。澈儿,快去吧,别着凉啦。”凌澈展颜,很听话的走了,我这才重新看向吴良辅,一字一字的说:“告诉你主子,自皇叔去后的这些年,我头上一直都悬着那把无形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要了我的命!我无时无刻不在怕,最怕的,是我不能与巴格长长久久的,可现在拜他所赐,我不怕了,他爱怎样便怎样,我不在乎。但是,他若要将我搅进他的生活,就别做梦了!”
      吴良辅抽动了下唇角,表情怪怪的,仿佛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我懒得多看他一眼,进了屋子。因无事可做,就听起了雨。这雨声浩荡,犹如千军万马在咆哮,难免慨叹,今年都没下过这样大的雨。不一时,托娅领着凌澈过来了,他换了身青蓝的织锦袍,头发亦重新梳过,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凌澈,果然是越来越像巴格了。我有些许失神。
      大概是瞧我闷闷的,托娅便提议,“格格,要不把王爷叫来吧,同你和小贝勒聚聚?”我摇头,只说:“你去宫里一趟,就说我留澈儿住一晚……”托娅应声。
      凌澈却赶忙说:“等一等。”从怀里掏出腰牌,交给托娅,“将这个还给苏茉儿姑姑,告诉她……告诉她澈儿错了。再告诉皇祖母一句,澈儿保证以后都不会让她担心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托娅噗嗤一笑,“小贝勒真长大了。”
      我也笑了,“这孩子。”又催促着托娅,“你快去吧。”
      雨势仍然猛,风势仍然烈,这宸辉阁仿佛在风雨中飘摇,无依无靠。我喟然一叹,凌澈突然问,“额娘,您不开心吗?”我匆匆挤了一抹笑,“额娘没有不开心呀。澈儿心里有额娘,还晓得花心思的回来看额娘,额娘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哦一声,倒有点不信的直瞅着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心底发虚,这就是皇额娘接他去宫里住的原因。我这样……我和巴格这样……对凌澈的成长又怎么会好呢?!所以皇额娘说:“真儿,你打算让凌澈天天看着你们不冷不热的相处到几时?你不快乐,巴格不快乐,整个王府都跟着压抑,凌澈自然也不会快乐,可他还是个孩子啊!没错,在他这年纪他不会明白为什么,可这不代表他没有直觉,不代表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不会明白过来……真儿,把他送宫里来吧,至少,在这儿,他有三阿哥陪着,也能相互做伴。”
      是啊,年龄相仿的孩子总能玩到一处。
      我同意了,自此十天半月去宫里探望凌澈一次,可每次无巧不巧的都会碰到皇帝,渐渐的,我把探望的间隔给拉长。凌澈说:“额娘好长时间不来看我了。”我勉力笑笑,却问,“那澈儿跟三哥哥在一起玩,好不好呀?”
      凌澈嗯的点头,眉笑眼也笑,“好呀。三哥哥会帮我写大字,额娘,您不知道写大字有多累,那笔尖软软的,总是写不出力度。写不好,范师傅就罚。二哥哥被范师傅罚的都开始装病啦,皇帝舅舅知道了,还叫二哥哥去奉先殿跪着……”
      我不等他说完,打断道:“澈儿,皇上就是皇上,以后不准再叫他皇帝舅舅了。”
      凌澈不懂,“为什么?”随后又说:“澈儿听额娘的。”
      其实我也解释不出所以然,只能模糊的说:“记住额娘的话,在大太阳底下,所有的生灵都是臣民。皇帝,就是那颗太阳……离太阳近了,你想要平平安安的,就不能有自己的光芒,更不要指望靠太阳来取暖,早晚会引火烧身。澈儿,其实众星捧月没什么好,居庙堂之高,始终不如处江湖之远。这些话,你大了,或许会明白。如果你真有明白的那一天,额娘希望你能做到放下,潇潇洒洒的活着,别像你阿玛。”
      凌澈似越来越糊涂,眼睛眨啊眨的,半晌,他说:“像阿玛不好?”
      我淡笑一笑,“没什么不好,只是太累。”
      他更加糊涂了,“可阿玛不累呀。还有额娘,那我现在是贝勒,将来会是王爷,像阿玛一样的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也是额娘说的臣民吗?”
      轰隆隆的一声,像是又打雷了。我深吸了口凉气,故作不甚在意的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谁说的?”凌澈想都未想,“皇帝舅舅呀……”急忙改口,“是皇上。”我不由得胆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诸位皇子们该怎么想?!皇帝、福临、弟弟,他要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紧瞅着凌澈,我试探性的又问,“澈儿,是你太太对你好,还是皇上?”
      凌澈打了个呵欠,慢悠悠的说:“太太对我和三哥哥都好啊,对二哥哥、常宁也好,她总教我们要兄友弟恭。可皇上,他对我特别好,跟对三哥哥他们不一样,我想做什么都行,太太不许的,我去求皇上,他总会答应,然后太太就许了。”
      “那你常去求皇上么?”
      凌澈抿着嘴,很郑重的摇头,“二哥哥会不高兴的。额娘,我不想待在宫里头,太太对我好,皇上对我好,三哥哥也对我好,可越这样,二哥哥越不高兴,那些娘娘们也不高兴,我知道的。额娘,我想回家……澈儿想回家,可以吗?”他再次扑进我怀里,半是撒娇半是委屈的说:“宫里再好,也不是澈儿的家……宫里再好,也没有额娘,没有阿玛……”
      我听的心酸,凌澈只是个孩子啊,他有阿玛、也有额娘,可他却没享受过阿玛的疼,以及额娘的宠。我和巴格,竟无一称职。眼底潮乎乎的,控制不住的泪水涌出来,我环抱住凌澈,想把我的一切一切都给他,可我还有力气吗?这残缺的婚姻,已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眼泪一滴滴落下,我喃喃低唤,“澈儿……”
      他囫囵的应着,“额娘,让澈儿回家吧。”
      “好。”
      至少在这一刻,一个好字,是我唯一能为凌澈做的。雨还在下,泪还在流……凌澈,已沉沉的睡在了我怀中,稚嫩的脸庞,重燃了我对这无望生活的希望,也许我同巴格能够和好,即便不如初,为了凌澈,也该和好。
      背叛不是不能原谅的!
      为了凌澈,应该努力的去试试,最后争一争。我俯下身,在他脸颊上吻了吻。窗外的雨声,哗啦啦的奏着乐曲,多少有一丝明快,大抵是乐由心生。我笑了,发自内心的,舒舒坦坦的笑了。继而望向窗外,只见雨水清澈无俦,落在眼里,落在心里,都仿佛是在冲走悲伤……悲伤流尽了,总有希望,哪怕那希望渺茫……也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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