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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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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才并没有因为二皇子的到来而有所收敛。自从他哥哥李怀才官拜大理寺卿后,他们李家就算是扬眉吐气了。原本在沐县做生意,尤其是赌场这样涉黑的买卖,对地方上官员的打点总是少不了的。逢年过节送出去的银钱如流水,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受到各种制约。所以他哥哥李怀才选择科举入仕。这么些年,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李家也出了个京官。如此一来,留在老家打点家族产业的李文才便彻底如鱼得水起来。
风水轮流转,原本需要孝敬打点别人的人如今变成了本地官员奉承讨好的对象。上一任县令便是因为李文才一纸推荐才升了官。如今他们李家,可是丝毫不把县令这种七品芝麻官放在眼里了。
或者有人说,大理寺卿也不过正三品而已,二皇子皇亲国戚,如今来了沐县,李家难道不怕?这里面有个缘故。李文才的哥哥李怀才是陆太师的得意门生。陆太师何许人也?先帝时的兵部尚书,当今圣上亲封的正一品太师,大皇子的嫡亲爷爷。说他权倾朝野,举足轻重,不为过。毫无疑问,李家在朝堂上,是陆系一派。
再说二皇子,庶出,父亲是无名小卒,不涉朝堂,没有给他留下丝毫可用资源。而且听闻这位二皇子成年之后迁出宫自己建了府邸,但圣上却没有给他任何封号。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二皇子不得圣宠的信号。不过大家猜测得沸沸扬扬,二皇子倒是丝毫不受影响,照例一如往昔的不务正业。关于二皇子叶成夕的传闻很多,据说他文不成武不就,常年流连赌场,赌技上佳。据说他不好女色,满府没有一个姬妾,那些想爬他床的丫鬟不是被打残了就是被发卖了。据说二皇子长相俊美,不辨雌雄,更有甚者,还有传说讲他喜欢男人。哦,谁又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爬他床的原因,是那些爬床的姑娘还没他长得漂亮的缘故?唉,太美丽男人的悲哀我们正常人不会懂。如此不务正业的皇子,跟嫡长子叶成晚比起来,不得不说,完全没有可比性。
所以李文才觉得,有时间关注二皇子的到来,还不如多花点时间找找半月前用一夜时间赢了一万两、导致李府损失惨重的那位外乡人。
传说中仿佛很落魄的二皇子叶成夕现下的确很落魄。
半个月没有换衣服,绸缎上褶皱遍布,头发上粘了草屑,香袋还被老鼠咬了。而这一切的起因,竟然是因为他得罪了那位七品县令沈半枝。是可忍孰不可忍!
沐县县衙门前的大鼓再一次被敲响,敲鼓人怨气冲天。
奇景呐。这位沈大人上任刚满一月,就有了两出击鼓鸣冤。围观了片刻,待得击鼓人的力气消耗的差不多了,举槌的手仿佛千斤重,方有衙役掏掏耳朵,和气的指点他:“沈大人扫墓去了,不在衙内。改天来吧。”
改天来……刚才围观的时候怎么不早说!叶成夕发现,他整个人大概都跟沐县的气场不和。赌钱被打手追,驾车被关大牢,好不容易放出来了,击个鼓还被人当猴子观看了!他扔了鼓槌,调整了下情绪,大声道:“本、公、子、找、姚、公、公!”咬字清晰,中气十足,狂风四起,枯叶乱飞。
实乃皇家威仪!
沈半枝再次见到叶成夕的时候他已经又恢复了那副风姿翩翩的模样。尖下巴,更瘦了些;水墨扇,换了副图案;桃花眼,不怀好意。呆在府里熟悉情况的铃兰猫一样挪到她身边,遗憾的送给自家大人三个字:“二皇子。”
锄头哐就掉地上了。沈半枝觉得自己人生已然圆满。她,身为末流小官,以驾车这件小事为由把皇子送进了监狱。更可喜可贺的是,这位皇子丝毫没有反抗乖乖在牢里待满了半个月才来秋后算账。
沈半枝心如死灰的跪下了。不过所幸,关键时刻她总是面瘫。说得好听点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其实就是紧张得忘记有表情。所以,虽然她很害怕,但是表面上她没有输了气势,显得很淡定。
喝茶的叶成夕瞄了一眼她的脸,等她说话。等啊等,等啊等,茶杯空了,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沈半枝还是没啃声。
叶成夕忍不住了:“沈半枝,你可知罪?”沈半枝跪得有点腿麻,不过她很配合:“下官知罪!下官滥用职权,以下犯上。是下官不对!”虽然叶成夕不义在先,可她的确有以权谋私的嫌疑。试想,如果她不是一方县令,她也没本事把他投入大牢,不过骂他几句占点嘴上便宜,最多找机会让铃兰打他一顿出气。思及此,她暗道,还不如不做县令呢。还不如不能把他投入大牢呢,揍他一顿更解气更痛快啊——哎呀,之前怎么没想到。
沈半枝深以为憾,叶成夕先耗不住了。他没想到沈半枝认罪认的这么痛快。能屈能伸。主动跪了这么久。他是不介意她再跪一跪以泄心头之恨,不过对方好歹是个女的。
“起来吧。”叶成夕笑得像只狐狸,“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沈大人呢。”
沈半枝边揉腿边暗自警醒:“殿下说笑了。”
“本公子从不说笑。”叶成夕继续笑。“你引开了打手,还把本公子关了半个月,让吉祥赌场的人找不到我。也算是,功德一件了。”以后出门再也不只带一个小厮了,什么轻装上阵,不仅逃跑没掩护,还打架没帮手!
这是,讽刺吗?沈半枝狐疑地观察他的神色。没有异样。难道,刚才他狐狸样的微笑只是他的习惯使然?
“沈大人,听闻吉祥赌坊的人后台不小。这几天,大人过的还太平?”来了来了。后台不小?听他的口气,即使她是沐县父母官,也该被吉祥赌坊整治得不太平?可是这几天……她过得挺滋润的,除了去戏班找秦末屡屡被拒外。
对了,秦末。
沈半枝本就是一点就透的人。叶成夕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无非就这么一个意思:那天被追的三个人,他被关在大牢,别人自然找不到,她在县衙忙忙碌碌,也好端端的没人来找她麻烦。那么,就只有秦末了。他那张脸,不敢说县里人人认识,但绝对认识的人不少,他们那天虽然跑了,但秦末若是被人认出来,可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姜师爷!”她想起之前每次去拜访秦末,戏班小厮那千篇一律的回答。“让你查李府查的怎么样了?”姜师爷凑在她耳边窃窃私语,越说沈半枝的神色越冷。“敢问殿下,你赢了吉祥赌坊多少银子?”
叶成夕一笑,眼儿弯弯:“不多不多,一万两而已。”
一万两?!沈半枝神色复杂的盯了他一眼,目光凌厉:“容下官先行告退!”
她以为,在李府唱堂会只是秦末不想见她的借口,没想到,却是真的!李文才想要追回损失,找不到她和叶成夕,自然会在秦末身上下手。沈半枝简直咬牙切齿,她太小看这个二皇子了,他去吉祥赌场之前,明明就已经知道了赌坊后台老板是李府。他也清楚李文才锱铢必较、贪婪成性,必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所以他才会安安分分待在大牢,出来之后也只对她稍作惩治。因为牢房,对他来说真的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府。后花园,李文才摇头晃脑听着戏,管家来报:“老爷,沈大人带人上门拜访。”沈大人。新上任的县令沈大人。听闻,是个女的。他睁开眼,往戏台上望了一眼,台上的人媚眼青衣,声音嘶哑。“这么晚了,刮的什么风?”他又闭了眼睛,“请进来吧。”
沈半枝见到秦末的时候,他尾音刚落,正唱完一段打算去后台换装。他踉跄转身的瞬间并没有感受到沈半枝的到来,他只觉得喉咙火烧般的疼痛,急需喝水。可惜后台是没有水喝的,有家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去一次后台便问他一遍:“那天跟你在一起的姑娘是什么人?”而他的答案,永远是不知道。
在这沐县,李府的势力盘根错节。李文才又是出了名的吝啬惜财无恶不作。沈半枝虽是县令,可她上任刚刚一个月,县里的局面还没有完全打开,此时若是跟李府结上了梁子,那她在任期间,将会举步维艰。所以,他不能说。
本来赌场里发生的只是一件小事,罪魁祸首也不是沈半枝,可坏就坏在之后的事上。听说,沈半枝出其不意掷出去的那张桌子,上的某只结实的茶壶砸上了吉祥赌坊管事的脑袋。砸得那是真狠,破了碗大的一块,当时就血淋淋的,那管事迄今还在卧床休息。
这也没什么,一个管事而已。可这个管事偏偏是李文才夫人的亲弟弟,在李文才的赌场里帮忙,以往在沐县也是横着走的,如今遭此大难,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这些事都是最初李府的人逼问秦末时告诉他的,从李府的角度来说,把这个严重的事情告诉秦末,好让他权衡利弊,供出伤人的沈半枝。可没想到的是,事情越严重,关系越大,秦末越不可能告诉他们砸人的是谁。
他不想沈半枝为此惹上麻烦,甚至丢掉性命。不是因为他对她有好感,而是因为,她相信他。在他漫长的二十二年人生中,对他不好的人太多太多,人贩子、青楼的老鸨、猥琐的龟公、花街柳巷来来往往的嫖客、怀疑他偷东西把他打得半死的肉铺老板,甚至,他的父母。没错,在他六岁,刚刚懂事那年,他的父母为了养活弟弟,把他卖给了人贩子。他不是被拐卖,而是被父母亲手卖掉的。
而在他人生的关键时刻,对他伸出援手的寥寥无几的人中,沈半枝也算一个。他被诬陷杀人,仿佛罪证确凿,若是换一位大人,他不死也要坐牢。即使最后洗清冤屈,平安无事,流言蜚语也能让他永无宁日。可她竟然顶着压力,当堂释放了他。
不得不说,他是有点佩服她的。聪敏,果决,勇敢。
而他,没有别的优点,恩怨分明,有恩必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