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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之念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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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被真炎火球所穿破的空洞还未闭合,犹自定格为一幅奇观,惊撼世人。与宏壮的天象相比,凡人才会感觉到自身竟是如此的渺小。
真炎急坠,在轰落的那一刹那,世间的一切声嚣瞬间息止,彷如有股迫人的热浪逼压而来,让场中的所有人都难以呼吸,也因此,喉腔被灼痛得发不出一丝声音。直至火炎冲落的劲势缓去,这样的感觉才得以缓解。
那片刻的窒息感,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如此短暂,却已深深地烙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底。在感官上留下的痕迹也许是暂时的,但记忆中的烙印将会是永久的。
窒息感消失后,所有人都凝视于浸浴在火炎之中的那个突兀的身影,为眼前这如同炎神降世的景象所惊讶,或许场中之人,谁也未曾看过这般场景。他们心中无法抗拒地载入满满的震撼,却没有人惊呼出声,像是都害怕会吸引到那浴火“怪物”的注目。
然而,他们心里的惧意并不能胜过他们对这未知的来人的好奇,所有人都静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格外认真,仿佛想要辨清眼前的画面是现实,还是梦境。
反倒是亲身感受过他一剑之威势的叶随形,率先打破了此时压抑的静谧,虽面蕴凝重之色,声音却平稳如常,可见叶随形有其不凡之处。
自浴火的他回答了叶随形的问话之后,这片空旷的荒野上就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夏,炎,舞?”
听到这个名字的人在心中也跟着默念了一遍,像是想从记忆中找到与之有关的部分,却发现这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不过,这个陌生的名字,从此刻起,将被这所有的人记住。
而自称“夏炎舞”的他,尽管面容坚定如斯,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充满了迷茫。像是没有看到或者根本不在意场中人们或惊异或疑惑的眼神,自顾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何会用这样三个字回答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仅仅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名字么?脑海中恰巧浮现出铭刻剑上的那三个字,所以就这般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了么?
但既然已经这样回答了,想着反正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如今的现实,以后就不必再为那忘掉的名字而烦恼了吧。无论以前的自己叫什么,从今日开始,自己只有“夏炎舞”这个名字。
这些杂乱的念头,在脑中一闪即逝,没有迷茫太久,炎舞的心思就重新回到了面具人背负的紫竹剑匣上。
其实,在炎舞出手救面具人的那刻起,面具人就已察觉到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自己。暂且不管那是出于何种原因的凝视,面具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来救自己的。
待裹覆在身上的火炎渐趋稳定后,炎舞便抬足向面具人走去,步伐沉缓,自成一股磅礴浩大的气势,压得面具人喘息都似异常艰难,刚才还威风八面的面具人,竟在发自内心地恐惧着。然而被炎舞的气机锁定的他,全身乏软无力之下,就连后退都成了一个莫大的奢望。
面具人只能看着炎舞不断地接近,感受着自己周围的空气慢慢变得躁动不安,连呼吸也灼热了起来。
实际上,炎舞的实力并没有如此强大,面具人的心神是在被叶随形的强势打乱后,才变得这么不堪一击的。不然,凭面具人的实力,面对炎舞时,也不至于会全身乏软无力,这一切,皆因他的内心在瞬息之间充斥了太多的恐惧。
而其他被炎舞镇住的人,只是慑于炎舞做的那些太过不可思议的事,和天降之炎坠落时带来的瞬间的窒息感,才一时不敢妄动而已。不过,炎舞也没有顾忌这么多,一切随心而行,而此刻的他,一心只系于面具人背上的紫竹剑匣。
炎舞走到面具人身前,丝毫不理会面具人的表情,兀自俯身,捏断绑缚着剑匣的绳索,继而托起脱离束缚的剑匣,所有的举止都异常郑重。仿佛在做着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对此,面具人全然不敢稍有反抗,很配合地一动不动,保持身形。
而叶随形却开始迷惑了,迷惑于炎舞的矛盾之举,“为何他出手救面具人,但又好像对面具人并不友善?”后来才想明白,炎舞救面具人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保护面具人背后的剑匣免受损毁。想到这里,又不禁为他加入战斗的目的而忧虑。
炎舞没有多管旁人作何想法,默默地抱着剑匣,身上的火炎有稍稍的减淡,步至炎剑近旁,将剑匣轻轻放下。从炎舞的举动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细心地保护着剑匣,不让它有哪怕再小的损伤。谁又知道,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他,竟是这般温柔。
似是感觉到剑匣已至身旁,炎剑身上的焰芒也温和了不少。没有料到,紫竹并没有因为靠近缠绕在炎舞或炎剑上的火焰而被燻焦,相反,还焕发出了全新的生机。
奇象骤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紫竹匣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新枝嫩叶,拔节抽蕾,仿佛要用尽残余的生命,绽开这一生只有一次的寿末之花。然而,这最后开出的花却并不美丽,反而别样憔悴。
炎剑忽然颤鸣,颇感哀怨无助,炎舞站在它的旁边,深受感染,伸手将其握住,闭上双眼,心无旁骛,细细感受剑中莫名的悲伤。
手中之剑似有灵识,它的颤鸣,是在为紫竹剑匣中的另一个灵识哭泣么?它的悲伤,是因为它拥有难忘的记忆、拥有曾经的感情么?而如此汹涌不断的悲伤,又是因为多么深刻难忘的曾经呢?
然而这些悲伤,对于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的炎舞来说,是很难想象的感情。不过也幸好他的情感世界因为记忆的空白而变得一片空白,不然,突然接受剑中如此庞大的悲伤情绪,会将一个人逼疯吧。炎舞只须被动地接受着,意识深处并不会对这些外来侵入的情感有所抵触。
而今,感受着这一切,他只想要好好地抚慰炎剑,就这样无声静立,陪伴其旁,让它将积郁释放,哭尽心伤。
哭泣,也不能稍减悲伤,那么,要如何才能发泄心中的情绪?炎舞紧了紧握住炎剑的手,缓缓将其拔起,是想要让它依靠自己么?是想要让它知道还有自己的陪伴么?
“如果肆意地发泄能够消减你的悲伤,那就肆意地发泄一次吧!”如此想着,炎舞已经将自己暂时交给了炎剑,交给了此时世上自己唯一的同伴。
“同伴”么?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词语代表的是炎剑在炎舞心中的地位。他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多少同伴,但是现下,他只有这么一个同伴,而且只想要不顾一切地陪伴着它。
直立举剑,犹自闭目,炎舞背对着场中之人,手中的剑指向荒野空茫的远方。
“为这个世上仅剩的同伴耗尽一切又有何妨?陪着同伴发泄心中的悲伤,即使错了,错一次又有何妨?自己还有什么害怕失去的吗?或许有,也只是此刻握在手中的它罢!”
忽然浮现的想法,有那么一刹那,让炎舞觉得自己的存在是那样的真实而不可置疑,这些“观念”就是他曾真实存在的证据。
手中的炎剑似是想舞一曲,仿佛是为了祭谁之灵?不知是怎样的默契才能让一个人与一柄剑在情感上有所交流?或许,只有体会过,方能真正明晓。炎舞无顾他想,欲舞即舞。
巧旋手腕,轮剑划圆,如绘盘阳耀影,亦如映日当空,夜,忽然亮起又暗下。继而疾速横剑右刺,仿佛在用整个人的重量刺出这竭力一剑,重心完全倾至剑尖,拟造出偏斜得太突然的感觉,以至于双足不能稳住身形,顺势倒地,激扬而起的一片尘土沙屑,将炎舞的身影淹没其中。
待尘幕渐散,只见他头枕右臂,侧躺在地,面若死灰,忽又转身平躺,鲤鱼打挺,在弹起的瞬间,急划第二轮圆阳,其耀芒比之第一轮圆阳要刺目一些。轮盘烈日犹余残影之时,又疾以剑身鞭地,让鲤鱼打挺的弹起之力更加强劲。
然而刚刚站定,他的腰腿又似无力般,再次软软瘫倒,面容朝下,在触地之前,炎舞于胸前绘出第三轮圆阳,其光华又更炽烈了些。继而挥剑由下向上斩,缠绕剑身的火炎尽息化作一道弯月斩痕击向前方,这一斩的反冲之力才让他堪堪站定。
这曲舞终止得并不自然,像是未到真正完结的地方,但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的炎舞,已无力继续下去。真的很累了吧?心,都疲惫地想要停下跳动了。但是,为什么这般全力的发泄,剑中的悲伤却还是没有被释放出来呢?
再也动不了了,身上的火炎也都散去了,它却仍旧伤心,伤心的基调已经不能改变了么?这么深刻,且不曾动摇。耗尽了体力,悲伤竟没有减弱一丝。
“剑匣里肯定有你悲伤的原因吧,是什么样的原因呢?是一份积淀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记忆的情感么?那份我现今无法体会到的情感。”
炎舞的心里还是明白的,悲伤不会莫名其妙就存在的,而如此深刻的悲伤更不会毫无缘由地持续如此之久,发泄得如此疯狂也不能稍减些许。他知道越深的伤心,肯定是有越痛的原因的,虽然自己没有这样的记忆,但他就是知道。
三剑连发,炎舞的确已竭尽全力了。其间,他绘映的三轮艳阳,每一次辉照过后,紫竹匣上都会添几朵竹花,不过,此时的紫竹匣虽满缀竹花,却不显艳丽,纷绒的竹花并没有其应有的繁茂之感,更多的,反而是一股让人难过的压抑。
炎舞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意识也仿佛快要消失了。什么都不用想就好了,但是因为剑中的悲伤,他已停不下去想被其感染的心里的悲伤,也停不下去想此时紫竹的悲伤,他知道,竹子开花,就是其一生结束之时。
不知是否承应最后一剑的劲风,丛丛竹花竟如急速风化一般,逐一化作粉屑,消散在茫茫旷野。紫竹的遮蔽消失了,露出匣中的层层锦丝绸缎,及其垫着的一柄无鞘的细剑,所有人都在端看此剑,其质凝实,其泽光润,其身薄细,剑柄如刻春柳,蕴浓厚生机。对其,炎舞竟也有似曾相识之感。
整个竹匣尘化后,方才还完好的剑身,寸寸断裂,断剑如“死”。只是一柄剑断了,但是所有看到此剑断裂的人都由心地叹息,“它死了!”或许,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它曾经的生命,也感受到了那瞬间的生息殆尽。
炎舞无力地跪倒,身上的炎焰淡消了,瞳孔的空涨显现出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为什么无法接受?心中又疯狂地滋生着什么?是因为失去了什么,所以在思念着什么吗?
刚刚炎舞还觉得自己不会明白这样的痛感,忽然间,它就降临到了自己身上。刚才的悲伤是炎剑传及他的心中的,而现在的悲伤却可以确定是从他心底深处生出的。不过,此时的他显得很迷茫,因为这股悲伤虽然真实地影响着他的情绪,他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一柄剑的“死亡”而如此伤心。
“自己好像曾经认识这柄剑,好像与这柄剑有着一段很熟悉很深刻的回忆……”
停下对这些虚幻的“好像”的空想,才感觉到心中的疼痛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得让炎舞不愿相信。因为他忽然害怕了,害怕面对一个充满悲伤的过去,刚才感受过炎剑上的悲伤,他不知道自己的悲伤是否会像炎剑上的那样深刻,也,不想去知道。
但,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命运的轨迹往往是喜欢作弄人的,人们越是不想知道的事情,命运就会安排其在下一刻体验到。炎舞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尝试过心腔被满满的悲郁堵住的感觉,总之,现在是体验到了。无论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尽心中的悲郁,就像刚才的炎剑一样。
堵住胸口的是什么?一直堵住的心有多难受?就让那些东西化作泪水溢出眼眶吧,为何流泪?已不须再问。顷刻之间,眼眶已布满了血红丝线,一股郁息哽在咽喉,憋闷得十分难过,竟哭得伤心至斯。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存在有不知缘由的悲伤。即便此时的悲伤存在着它的原因,但至少此刻的炎舞并不知道。也无法思考这其中的原因,因为想要思考的时候,他已经被无尽的悲伤覆没了。
叶随形看着悲泣的炎舞,心中竟似牵起了什么伤心事,轻声问了句可能连他自己也听不见的话,“你,怎么了?”说不清,道不明,叶随形对着这个哭泣的陌生人竟起了恻隐之心,冷俊的面容也似被其感染了,抹上了一缕伤怀。
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么?这样的悲伤,叶随形又是在什么时候经历过?一直警惕着炎舞而举起的剑不知在何时已垂下,握紧剑的手也松开了些许,他的心里已全然忘了自己原本在此处所要做的事情,心思也已似不在面具人的身上。
其他看着炎舞的莫名举措的人,都没有真正在乎他的悲伤情绪的。面具人看到一地的断剑,满脸只有惊愕的神情,“此剑本不该是断的啊。”因为他在盗出此剑之前,还亲自确认过的,面具人默思片刻,既已如此,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毕竟,他没有改变这一事实的能力。虑及此处,他断然决定放弃这已经失败的任务,准备逃走。一众黑衣人,也在等待着面具人的号令。
久久没有丝毫动静的叶如影,从未松懈地在一旁紧盯着盗门众人,完全没有分神留意炎舞的变化。也因此,在面具人喊了句“撤退”就毫不犹豫起身欲逃之时,她才能及时启动身形,加以制止。
可是,就在突然出手的叶如影将要制住面具人之际,天空刹那凝聚了浓郁的乌云忽然压落,惊变陡生,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等到他们发现异变的时候,也发现自己已无法动弹了,这次是真的无法动弹,而不是慑于什么庞大的威势。
而跪地的炎舞,不知何时低垂着头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此瞬间,除了叶随形外的所有人,如同无法支撑自身的重量一般,尽皆跪倒在地,无力再起。叶随形也只是勉强能撑剑站立。
炎舞身前的空间发生一阵扭曲,开启了一扇通向未知的门洞,逐渐现出另一边的冥炎炼狱。一只充满死气的巨足踏出,随意间轰塌丈圆之地,所有人都震惊了,是什么将要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