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公子寒

5、5

　　楚灵均摇头道：“我寻他们去。”
　　渔父早有所料地点点头，道：“子兰剑术之强，你并非不知。”楚灵均淡然道：“除了先师，楚境之内，再无人胜他。”
　　渔父神色愈发峻厉，盯着他道：“‘冥音五死士’毒术之邪，你并非不知。”楚灵均依旧淡然，道：“除了先师，楚境之内，再无人胜他们。”
　　渔父给他的淡然神色激怒，大喝道：“你师父景阳乃通达之人，怎的就收了你这么个迂腐玩意儿？大丈夫若无愧天地，理他旁人怎么败坏名声！你是有用之躯、国之栋梁，眼下便为了个虚名去送死么？”
　　楚灵均昂然正色道：“禽鸟尚知爱惜羽毛，何况于人？”
　　渔父哈哈大笑，兀地猛啐一口，道：“啊呸！爱惜羽毛？你倒是爱惜羽毛！不过是意气用事、猛拼一死，成全个虚名！哼哼，可叹那楚怀王也是瞎了眼！怎的将‘号钟’重托与你这莽汉匹夫！”
　　涧水愈发翻腾，水下惨嚎阵阵，骨肉撕裂之声不绝于耳。
　　楚灵均不欲再辩，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但求活得明白、死得清白。灵均是莽汉也好，匹夫也好，随你如何说。”
　　渔父摇头暗道：晴川大夫，何其痴也！
　　终于长叹一声，说道：“罢了！你既不肯避世求全，老子也劝不得。可我辛辛苦苦载你千里，又差点赔上老命，你不得与我些酒钱么？”
　　楚灵均不料他这个当口还想着要钱，愣神道：“你晓得我没钱的。”渔父一指号钟，沉声道：“琴给我！”
　　楚灵均面色突变，退后一步，道：“先王之物，断不与人！”渔父咬牙怒喝道：“你要死便死，老子决计不拦。但那起鸟人，唯恐天下不乱，此琴落在他们手里，楚国愈发亡得快。你死了不打紧，难道要整个楚国的百姓给你陪葬？”
　　楚灵均情知他也是一番好意，但此琴关系甚大，无论如何，也不能交予旁人，当下只得道：“老货！你不知我是子兰的师兄么？怎的就料定我必死无疑！你若定要得些事物，拿……拿我‘兰香剑’去便是。”他周身事物，除了号钟琴，便是这把香兰剑值钱。说着便伸手解剑。
　　渔父摇头道：“不必了！你的剑，还是留着与你那师弟拼命去罢！”见楚灵均一脸郑重神色，蓦地却又哈哈笑起来，道：“晴川大夫所谓‘美政’，不过值一‘兰香剑’尔！”
　　双桨一支，小舟登时离岸，绕过那滚滚漩涡，径直去了。
　　楚灵均独立水岸，手中紧握香兰剑，双眼精光暴涨，心道：子兰、子兰！咱们在荒山里竟然也能遇上，当真是冤家路窄。楚某无愧天地，不怕你玷污名声。可是你祸国殃民、弑君弑师，这次新仇旧恨一并算上，灵均便是拼上性命，也力毙你于剑下！
　　当下背负瑶琴，手中仗剑，寻径往山上戮情桥走去。
　　一路耳畔尽是那厮杀之声，走了半晌，才渐远了些。蓦地想起那月色下黑蟒食人的情景，心中不禁怃然，自语道：“此处风景清幽，好似仙境，不料内中事故，却是这般秽腥！我之前还说甚么‘既莫足与为美政，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如今看来，却是笑柄了。”
　　思来想去，一时感慨，一时伤心，脚下胡乱走着，不多时竟乱了路径。满眼看去，皆是青翠欲滴的湘妃竹，而那戮情桥的方向，却迷失不分。
　　月光透过蓊蓊郁郁的竹林，露水滴答有声。他略感疲乏，倚着一颗湘竹坐下，只觉背心冰凉，顺手摸去，原来那却是湿漉一片。
　　楚灵均心道：骤雨新停，怪道这湘竹如此茂盛。去冬严寒，长江荆襄一段，早已冰冻千里；今春又阴雨绵绵，只怕夏日必有水患，也不知大王可做了些备患？
　　心烦之际，蓦然抬头。但见夜空如洗，皓月浮光，漫天繁星辖域着天枢紫薇，各循其道，当真一片祥和。
　　阵阵喊杀声，萦仿佛绕耳畔；那惨遭蛇噬的人、那满水的浮尸、那惊魂的水战，一一浮在眼前，却又忽觉很遥远，恍似一处梦魇般、不真实的所在。
　　仰观北斗，天权星较往日又黯然些许。想起《星经》所云：“北斗七政，第四名权，主火为罚，为天理罚也，无道天子施令不依四时，则暗。”的话，当下心中一片失落，喟然长吟道：“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此次，他原想将过往诸般恩怨，与子兰了断干净。却不料帐还没开始算，自己却迷了路；就像当年他满心满意地富强楚国，到头来却只落得流亡下场。
　　国家危难、将士浴血，偏偏思绪愤懑涌来，心头不由酸楚，仿佛天上地下，便孤寂得只剩他一人，伴着湿漉如泣的漫山湘竹。
　　不知过了多久，但见斜月西沉。夜色还未退去，便听淅沥沥的竹叶响动。登时浓云聚合，山雨又至，只一会子竟成瓢泼，漫山传来“呜隆隆”的响声，犹如鬼泣。
　　楚灵均起身奔走，转歧路，过竹林，却见一个洞窑横在山阿，灰蒙蒙的天色下，便如妖鬼豁然开口。山风呜咽之声，便从此处传来。他心中一喜，暗道：所谓空穴来风，便是如此了。当下踉跄而入。
　　楚灵均虽贵为王亲，但久被流放，如此陋境倒也挨得过；又加之阵阵疲乏不断袭来，也不管衣衫湿漉，腹中饥饿，当下靠着石壁，合眼睡去。
　　不多时，便听耳中“叮叮”细响不绝，竟是从山洞外层传来。他昏昏沉沉地睁眼，却见外间山洞火光苗苗，侧看去，却是豁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