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挽歌》魁葵

54、矛盾

　　七十九
　　雀翎蓝不知睡了多久，清醒过来，温默涵果然还坐在床边，她咯咯笑起来：“真好！公子你真的是君子，说到做到！”
　　“你醒了？”温默涵粲然一笑，又担心的问：“还难受吗？”
　　“不了！想喝水，就在你左边桌子上，直走五步过去给我端来。”雀翎蓝撒娇，曾经在洒金堂她总是这样要求温默涵干这干那。
　　“水……”温默涵正欲起身，忽然表情一滞，又坐下，微笑着劝道：“你睡了好久，那水凉了，我叫人给你换啊。来人……”
　　“不用了！”雀翎蓝明显看见他脸上一瞬间的变化，心中疑惑，却佯装没事：“他们倒的不好喝！那我不喝了，还是困，唉！我当大鸟的时候累的很嘞，回来了我得补补觉，你给我唱歌，哄我睡觉！”
　　温默涵松了口气，笑起来：“是，我的小祖宗。”于是又拍打着雀翎蓝嘴里哼出曲子来。
　　可他并不知道，雀翎蓝根本没有闭上眼睛，她静待了会儿，调整呼吸，慢慢的气息均匀起来。果然，温默涵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停止哼唱，可雀翎蓝却看到，就在他停下声音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一张愧疚、哀伤的脸。
　　雀翎蓝就那么静静盯着温默涵看，只见他沮丧的握了握拳，叹口气，摸到盲杖站起身来。雀翎蓝还在纳闷儿，朝阳王说六叶冰锥放在送他走的马车里一起还给他了，为何他现在手执的竟是一只中空的竹制盲杖？可再看下去，她更是吃惊的瞪大双眼——温默涵向外走去的步伐竟如此沉重，虽不严重，却还是看的出明显的跛态！
　　温默涵并不知道后面的雀翎蓝此时已经什么都明白过来，只是默默拉开门走出去，叶桐衣在院中配药，看到他出来，迎上去：“还没醒么？”
　　“醒来了一会儿，又睡了。你叫人去沏壶茶来，刚才她要水喝，有些凉了。”
　　“好。不过你怎么了？别担心，她这毒本就是身子里带的，就是最近量太大了，把承受不了的量逼出来就好，三只鸟的蛊虫也取出来了，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慢慢调理身子应该可以复原……不过幸亏那鸱鸮朝阳王没想法儿打死，若是度灵鸟随便死一只，真身破了，蓝儿可真就先去黄泉路上等你了，呵呵。放心吧啊。”
　　叶桐衣一个人兴奋的絮絮叨叨，温默涵没做声，只坐在回廊上发呆。叶桐衣觉得不对，走过去关心的问：“你，还好吧？”
　　“刚才蓝儿让我倒水，我没敢起来，我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我……她为我付出这么多，如今我却什么都给不了她……”
　　“你，没告诉她你的事？”
　　温默涵摇摇头，无奈的笑笑：“怎么说出口？说我现在不仅是瞎子，还是个瘸子？还是说，我的手废了，想抱紧你都很难，很辛苦？”温默涵的表情纠结，五官都揪到一起。
　　“主公，没有那么严重，她不会介意的，许是你休养的时间也短，没有恢复好，时间久了，会好的。”
　　“她是不会介意，可我宁愿她现在是自由的。”温默涵这话说的平静，就像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一样。“如今，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份，而玄天阁做了这样一遭护国的事儿，又有王爷从中斡旋，朝廷应该会对大家既往不咎，大赦之后当然不会再和朝廷对立。但我却不同，即使王爷有心保我，这朝中众臣早已是恨透了我，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可能我也命不久矣，真把事儿摆到台面上讲，我没有胜算。若是我死了，蓝儿她怎么受得了？”
　　“别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韶华王他们就来，这些事儿到时候再做商议，如今你和蓝儿刚刚见面，说这伤情分的话你就不怕再次打击了她？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想你都想疯了吗？你若是再有个什么，你不怕她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怕！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敢见她，怕让她刚刚升到云端又立刻堕入谷底，可是……即使我有幸活着，必定会被褫夺一切，一穷二白又这个样子的我，拿什么来让蓝儿幸福呢？朝阳王落败了，我也并没有赢……只是苦了蓝儿，如今的我是无论如何都配不起她的。”
　　叶桐衣同情的看着温默涵，不知该说什么，他说不的无道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阴森可怖只手遮天的弦夜魔君了，心变的柔软，冷硬的曾经也无法回去了。她呆呆的望着卧房，还好雀翎蓝睡着，若是知道了这中间的种种，她也还能做回原来那个自己吗？
　　可是叶桐衣和温默涵并不知道，此时靠在窗边偷偷听着屋外对话的雀翎蓝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温默涵比任何人都敏感，他要是现在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恐怕没有准备的他一定心里难堪的要死，不知要怎样低贱着自己，那时候他的痛楚她恐怕怎么做都无法令他释然。
　　屋内屋外正各自伤神，韶华王闪身走了进来，挥着手说：“看见顺儿韵儿在外一起等着我就知道你还在，这么久了，雀捕头还歇着呢？”
　　玉红苏赶忙说：“悄悄的！”又朝温默涵那点点头，给敬麟使个眼色，敬麟便立刻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对温默涵来说并不是兴奋的。
　　敬麟长出口气，走到回廊上也坐下来，拍拍温默涵说：“父皇说，玄天阁护国有功，过去的事一一抵过，既往不咎，明儿还要给牺牲的各堂主和头领们追封义士。”
　　“这便好。反正你早已知道我是谁了，我只能说谢谢你，这么多年能将玄天阁洗白的只有你了。”
　　“你不想知道你会怎么样么？”看他什么都不问，敬麟还是有些好奇。
　　温默涵摇摇头：“没有立刻抓我，能让我多陪蓝儿一会儿，算是待我不错了，这也还是要谢谢你的。”
　　“没人要抓你呀！”敬麟起身说：“你放心吧，有我在，玄天阁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那帮大臣有多少曾都溜须朝阳王的马屁，我都捏着他们小辫子呢！那帮反王反正都是父皇的儿子们，朝阳王一倒，他们很多人也可回京了，再加上我三寸不烂之舌软硬兼施着，他们有利无害，不吃亏，就没那么恨你了呵呵。”
　　温默涵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敬麟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说：“对了，父皇约你明晚酉时去他殿中谈谈。”
　　温默涵神色一凛，问：“何事？”
　　“我怎么知道？你走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你，你走后他还问我了一些你的事，唉，其实我也不了解你嘛，所以可能他没问出什么，就说要你去谈谈。你不用紧张，他只是约你，而且还说你要是没时间就后天，反正随你。话说父皇真是老了，还挺客气的哈？”
　　温默涵低下头嘴里嘀咕了一句，敬麟没听清，问：“什么？”
　　“可不可以不去？我不想去。”
　　“大人！抗旨诶！你这话搁我俩跟前说说就算了啊，别人给你一捅出去，我刚才舌战群儒那劲儿不是白使啦？！”
　　“王爷，他……”温默涵不知该如何问，停了一会儿才又道：“他是个好父亲吗？”
　　“嗯？”敬麟显然没反应过来，叶桐衣也愣住，相视一眼，敬麟才迟疑道：“嗯，父皇虽是国君，但十分疼惜我们，朝阳王也是他从不放弃的找了十多年才硬找到的，不过朝阳王还不如不回来，若不是他这几年在这中间瞎折腾，父皇和我们兄弟间一定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儿。尤其是我和他的关系，这人人都知道。”
　　温默涵静静听着，好一会儿才又问：“过去……你们年幼的时候……他陪着你们的时间多吗？”
　　敬麟更摸不着头脑了，只顺着他呆呆的答：“那是当然了，父皇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朝阳王没回来之前，他从不受人挑唆，只要有时间就陪我们玩儿，下棋、蹴鞠、纸鸢、打猎什么都有，他连公主们那些小女子的游戏都玩儿的很好，若是谁磕了碰了他哪怕批着奏折时也会常常打发人来问情况，看书习字就更不在话下……凭良心说，他确实不似史书记载的肃清儿子树立威严的那种父亲，而且这次反王们能如此团结，其实大部分都是念着小时候的那个慈祥的父皇才应承下来的。”
　　“是吗？……也好，我前去赴约便是，明日就劳烦王爷帮我引路了。”温默涵似乎有了什么心事，说着起身就要告辞。
　　“你不等蓝儿醒了？”叶桐衣忙问。
　　温默涵站住，落寞的摇摇头：“还是不等了，看见我这个样子，她……算了吧，我不想她难过，就说我有急事，今儿先走了。麻烦你们好好照顾她，如果可以，也帮我劝劝她，这世上能对她好的人，有很多，不必……不必为我……”温默涵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一切都不定，明日一见可能就会是一生的转变，他怕，自己终会又一次负了她……温默涵狼狈的走出去，他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这一桩连一桩的事继续下去，自己还能再撑多久。
　　敬麟和叶桐衣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到底要发生什么，只是心中窒闷，这个外表光鲜的温家少主心里到底藏着多少辛酸的往事？敬麟正看着叶桐衣，忽然话锋一转说：“苏苏，有件事我想告诉给你听……”
　　“蓝儿？！”敬麟还没说完，叶桐衣惊呼一声，原来她目送走温默涵只一回头，突然发现洞开的窗户内，是一张雀翎蓝蹙眉流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