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曼殊紫陌

46、难产

　　康熙四十四年的春天就在我对自己反反复复的说服里度过了，我每天都会告诉自己，原谅他，可每次见到他，却忍不住想起那一天的种种，会一下子失去想对他说心里话的兴致。或许在胤祯看来，我变得沉默，谦和，规矩，胆小，不再直呼他的名字，不再要他陪我做一些不守规矩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些改变究竟是让他满意的还是失落的，就像我越来越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二月的时候，西院传来了晴雯有孕的消息，算算日子，可不就是正月里望夏受惊难产的那次有的孩子。我好不容易平复的内心又幽怨起来，在我们所有人吓掉了半条命的时候，一个小生命就这样降临在了她的身体里，究竟应该欢喜，还是孽缘。除了道喜，我只能把自己关回自己的屋子里，实在不想面对晴雯满脸的春风得意，也不想让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看到他母亲无奈的假意赔笑。
　　自从上次受了惊吓，我的身体一直不好，保胎药当水来喝，那种苦到骨子里的滋味，让我忍不住希望能像望夏那样干脆早早生出这个孩子，母子才能解脱。可惜想归想，孩子依旧老老实实的在肚子里呆足了月份，仍是懒懒的不肯出来。
　　眼看就要进入四月份了，稳婆奶妈都准备就绪，只等这个即将出世的小祖宗一声令下，就会全力开工。我这个准妈妈也被剥夺了自由的权利，每天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吃什么，怎么吃，吃多少，都被严格的安排着。我一向是个讨厌束缚的人，这样的日子，真的有些生不如死。相比于孩子的稳如泰山，孩子的阿玛反倒满是焦急，时不时跑来看看，见我挺着肚子悠闲地坐在那，又不甘心的离开。看到他书房东院两头跑，我不是不感动的，可是感动的再多，也比不过我的孩子重要。说句自私的话，我不想让望夏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阵痛开始的时候，我还在满不在乎的吃。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的脸都有些扭曲，吓坏了一旁伺候的安生，她一叠声叫来一屋子稳婆的时候，我已经继续悠然的吃了起来，换来所有人的面面相觑。其实倒不是我不着急，只是我想趁着自己还能吃，多补充点体力，一会万一真的开始了，不知道会是一场怎么样的持久战。很久以前我就想过，生孩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应该惊恐，还是喜悦，可是真的事到临头了，才发现自己的心情无比淡然，就好像即将上战场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
　　真正的战斗是一段并不好过的时光，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几次从清醒到眩晕，又从眩晕到清醒，不知道灌了多少碗参汤，我才稍微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明白了自己此刻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我是一个母亲，我将要成为一个母亲，而现在，我要在成为母亲和死亡之间做一个选择，当然，我必须选择前者。
　　配合着稳婆的要求用力，我几乎要咬碎嘴里的布条，手中紧握的床单大概已经没有了形状，但是这些此刻都与我无关，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孩子生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几乎要失去知觉了。全身的力气已经在一点点被抽走，意识渐渐剥离，可是，依旧没有听到期望中的孩子的啼哭。好累，浑身酸痛，我慢慢闭上眼睛，感觉有一些东西正在慢慢从身体里抽离，真的好像就这样睡下去，不用再说服自己，不用再努力融入这个世界，我可以回家，可以看到爸爸妈妈。
　　恍惚中，我已经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里，四周都是墙壁，黑暗扑面而来，只能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盏昏暗的灯笼。我努力的向前跑去，我要接近那点光，我要问问那个拿着灯笼的人，这是在哪里，我究竟要走向哪里。可是，无论我怎么追赶，灯笼永远在前方，不紧不慢的飘动，我想呼喊，张开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啪——”右脸颊一阵刺痛，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耳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杂乱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有人在让我用力。
　　“天离，你给我起来，爷命令你起来！你不许死，爷没允许，你就不许死！”是胤祯的声音。他在说什么？我会死？我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死？
　　一双手用力的摇晃着我的肩，我想出声阻止，可却动弹不得。意识慢慢恢复，我才想起自己在哪，在做什么。是的，我不能死，我的孩子还没有出世，我要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
　　又一阵疼痛袭来，我咬紧牙关，把全身力气都推到下腹。
　　“哇——”洪亮的婴儿啼哭隐隐约约在不远的地方响起，我松了口气，一下子没有了继续撑下去的动力，头一歪，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安生正趴在身边打盹。我微微动了动手臂，想把她叫醒，让她去床上好好睡，可是浑身酸痛的厉害，根本用不上力气。还好安生机灵，一下子坐了起来，看见我正微笑着看着她，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我想伸手去帮她擦，可是抬不起手臂，想说话，又觉得嘴里干得厉害。正犹豫着要怎么做时，安生突然站起来朝外跑去，边跑边喊，福晋醒了！
　　随即就是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一个太医模样的人跪在身边给我请脉，其他人都紧张的看着。许久，太医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走向桌边，开始写方子。我一直盯着那人看，心里盘算着自己这一生孩子，怎么连宫里的太医都惊动了，传出去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十四福晋娇贵了。
　　“天离，天离你怎么样？”胤祯风风火火的进来，身上还穿着朝服，似乎是刚下朝就匆匆赶了回来。看着他一脸的汗珠，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丝幸福，原来，他还是关心我的啊。
　　“孩子……”我想说的话很多，可是念头千回百转，最后吐出来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快，把明儿抱来！”胤祯回头吩咐，又急忙抢到床边，握住我仍然有些颤抖的手。他的手很热，手心都是汗水，黏黏的，我有些不习惯，想挣开，可微微一动，却被他攥的更紧。“天离，你没事就好。”
　　我抬头，对上他热切的眼神，那种喜悦，那种失而复得的欣慰，连我这个一向后知后觉的人都可以感受到。忽然就静了心，不再试图挣脱，只是安静的由他握着手。
　　“天离，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儿子，皇阿玛赐了名字，叫明。”一个小小的婴儿被送到我身边，我侧头去看，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咧着小嘴朝我笑，浅浅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睛，棱角分明的唇，简直就是胤祯的翻版。这就是我的孩子，是折腾了我十个月的孩子，是我用了生命换来的孩子，他是我的骨肉，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我吃力的伸手，抚摸孩子的脸颊，小小的婴儿竟像是有心灵感应，冲我眨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任由我摩挲。
　　“弘明……”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是悲，只知道流泪，拼命的流泪，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折磨所有的委屈全都冲刷干净。或许，这个小家伙的到来，就是要提醒我，从现在开始，我应该拥有一种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