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Episode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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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1 One must be so careful these days
绮礼 1938年6月
折射出散碎星光的枝形水晶吊灯。被灯光映出灿烂虹彩的家传银器。精美厚实的深色地毯。古旧的乌木家具上被用心擦亮的雕花。言峰绮礼漫不经心地眯起眼睛，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找不出刻意张扬的迹象，却是与家名相称得恰到好处的奢华。宾客陆陆续续走进厅堂，佣人们来回奔忙着，欢迎被派驻国外三年的宅邸主人远坂时臣回家的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虽然在这场欢迎晚宴上，他是重要程度仅次于主人的上宾，但是绮礼心里并没有与之相应的兴奋和热情。他觉得自己似乎身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用冷淡而空虚的眼光注视着这间宴会厅里发生的事情，好像它们全都与己无关。这种像重病一样的疏离感，他早就习惯了。把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言峰绮礼”，当成自己要扮演的一个角色就好。带着在无数类似场合中磨练出来的灵敏和从容，绮礼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宾主之间，只需短短几个字就能挑起一片或清澄或做作的笑声，席间的礼数更是周全，寻不出半点差错。没藏好的那一丝冷峻与厌倦挂在唇边，反而让他这个人看上去更加令人好奇、难以捉摸。
绮礼举起面前的高脚水晶杯轻轻摇晃着，眼神似乎停留在杯中的红葡萄酒上，随着那华美的酒浆微微波动，实则不动声色地透过杯子环视四周，暗自把每一张脸收进心底的文件柜里。自己这样很无聊，他知道。但是既然干上了这一行，就不能对他人投入太多不必要的兴趣和关心。每一个出色间谍的头脑都是一个有条不紊的文件柜，把见到的人压缩成一张张只记下照片、姓名和其他有用情报的卡片，打上“敌人”、“友方”或者“暂时搁置”的戳记，分门别类放进不同的格子里，在必要的时候当成扑克牌丢出去，不需要半句多余的备注。如果有了“这些人不过是自己手里随时可以扔掉的一张牌”的觉悟，是不可能对任何人抱着真正的关切的，因为那样完全是自讨苦吃，这一点绮礼早就清楚。
他抿了口酒，让甘美而酸涩的酒液在舌头上慢慢滚动着，垂眼把杯子放回原处。在这个陌生的战场上，自己的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事情有点麻烦呢，目前能看到的全是敌人，还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盟友。绮礼散漫地想着，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远坂时臣这时候却突然举起酒杯，遥遥向他这边望过来，轻轻点头致意。绮礼马上明白过来，老师是祝酒的意思。他自失地笑了笑，仰头将杯中晶莹如血的残酒一饮而尽，正好掩饰表情。
两人相处时一丝不苟的礼仪所掩饰的，只是单纯的利用关系而已。如果把欺骗的真相揭开，马上就全完了。绮礼戏谑地扬扬嘴角，如果啪地一声把事实摔到他面前，让师父知道从开头就被自己这个不肖弟子耍了，那场面一定会很好看的吧。不过现在他还想活下去，没有这样危险的兴致。
宴会结束时已经很晚了，绮礼若有所思地走上楼梯，虽然喝了不少酒，脚步依然稳当灵活。经过回廊上的拐角时，他并没有紧贴着墙壁直接走过去，而是先朝反方向跨出一步，加大拐弯角度后才转身。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松懈，随时要提防藏在死角处敌人的偷袭，这种警觉已经成了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改也改不掉。
他的房间在二楼的左边，昨天搬过来时已经把不多的随身行李都安顿了进去。推开门时绮礼怔了一下，手握在门把手上，立在原地没有往前走。不会进错房间了吧——他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个，随即告诉自己不对。踏进的明明是自己那个朴素到杀风景的小房间，一种说不清的陌生气息却像水波似的在屋里飘荡开来。华丽，幽微，带着难以名状的危险，却沁人心脾，难得地不叫人讨厌。
这种神秘气息的源头，是一个悠然自得地斜倚在绒面长椅上的入侵者。他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绮礼不禁吃惊地皱起眉头。这个人很年轻，一头金发在暗淡灯光下像熔融的黄金那样恣意流淌着，向这边望过来的双眸是澄澈如火红刚玉的颜色，明明是几乎非人间的美貌，却不可思议地洋溢着灵动鲜活、甚至充满魔性的热度。他脸上嚣张飞扬的神情和在酒精作用下浮起的淡淡红晕，足以让最工巧的雕刻也为之失色。
真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家伙呢，绮礼在心里暗暗感叹着。似乎是另一个寄住在远坂邸内的人，今天下午自己在前厅里也撞见过他，不过那时候忙乱得可以，连招呼也没空打。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这个高傲的年轻人就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开了，只留下一声嘲讽的轻笑。
刚才那场酒会里，绮礼也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坐在离主人很近的显眼位置上，和远坂时臣的交情似乎不错。绮礼能立马把代表他的卡片从自己记忆深处的文件柜里揪出来，就算被定格在了灰暗的纸上，那双红眸也照样艳丽夺目。只要同这个人对视，哪怕只是一瞬，就会像被火炭烫到一样不自觉地颤栗起来，但是根本舍不得移开视线。
绮礼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却还是把卡片丢进标着“暂时搁置”的一栏里，不再多想了。现在对这个人下判断还太早，缺乏必要的信息。他早就把自己打磨成了一台只知执行命令的精确机器，完全抽不出时间去做没有明确回报的事。
他把视线转回到壁炉前的长椅上，斜靠在那里的年轻人穿着银黑二色的陆军军服，领口的扣子没有系严实，露出颈下一小片瓷白色的肌肤。看领章居然是中校，与自己的师父远坂时臣平级，和他的年龄一比，这军阶高得实在有点过分了。
不经允许就闯进别人房间，已经是相当失礼的举动了，可这个金光闪闪的家伙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他面前的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好几个酒瓶，绮礼认出那是自己从意大利带来的藏酒，他一口都还没动过，现在却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给尝了个遍，其中的精品无一幸免。
宴席上的酒没有喝够，就跑到自己这里搜刮吗……这句话绮礼自然不会直接讲出来，对面的家伙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开口了：“虽然不算多，但比时臣的藏酒还要好，你这个学生还真是不像话。葡萄果然要种在有好天气的地方，酿出来的酒才不错。”他用一种旁若无人的优雅动作轻轻摇晃着杯子，里面的红酒在他纤长的指尖跳动着，折射出不祥的妖艳光芒。
“为什么要跑来坐牢？”绮礼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金发的军人却不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这鬼地方就是监狱，糟透了的监狱。这个国家。”
他把杯子端到唇边抿了一口，声音突然低下去，含了若有若无的蛊惑和讥嘲：“我说，你就这么乐意给时臣那个混账干活吗？”
陷阱，这是陷阱。绮礼的肩头微微绷紧，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准备好应对可能的突然袭击。太乱来了，大晚上的跑到自己房间里，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讲这么多危险的话……他伤脑筋地摇摇头，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耀眼年轻人的所作所为，早就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围。
对面的家伙好像看出了他的戒备，冷隽的嘴角扬起来，发出像冰块撞击水晶杯一样清澈的笑声：“真没意思。不过看在你刚来的份上，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既然一起被关在这里的人又多了一个，就应该不那么无趣了吧——至少要比时臣那个家伙好玩一点。我对你还是有点期待的呀，言峰绮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似乎玩腻了，喝干杯中的红酒，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房间里的灯光都被他简单的动作带得摇曳起来。经过绮礼身边时，他恶作剧地凑过来，呼出的热气痒酥酥地扑在耳根上：“我以后还会来这里喝酒的。这么好的东西，要是在你这种无聊的家伙手里烂掉的话就太可惜了，它们也不会高兴的。”
不管自己说什么，这个我行我素的年轻人都听不进去吧。绮礼这么想着，面无表情地垂眼望向地板。俊美得不像话的青年似乎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默许，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像只刚吃饱的猫。他踏出房间时，绮礼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
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冷冽的声音截断了。中校端丽的脸上，一双艳红色的眼睛燃烧起来：“放尊重点，杂种。我有名字，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离开以后，绮礼的房间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沉静刻板的气氛，只有眼前没散尽的金色残像，提醒着他刚才那一幕确实发生过，不是自己由于精神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绮礼苦笑起来，开始收拾被吉尔伽美什丢得满桌子都是的酒瓶。真是毫不吝惜的喝法呢，这个酒鬼。
绮礼有个古怪的爱好，只要听说有上好的美酒，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几乎每个间谍都有点杂七杂八的小毛病，他们的生活实在太冷太硬太单调，每年都可能和死神照上十次八次面，如果没有这些看起来很荒唐的小东西，真不知道要怎么撑过去。可他只是任那些贴着响亮名号标签的酒瓶越堆越多而已，一瓶都没打开过。他现在根本不敢碰那些有可能让他失去敏锐判断力的东西，不管是烟、酒还是性。何况他原本想要的，是足以填满他心底的那片虚空、让他知道欢愉的滋味、可遇而不可求的上品佳酿。他没有退而求其次的习惯，如果找不到的话，就这么滴酒不沾也没关系。
哪怕是再不错的酒，放得久了也会变味吧。与其看着它们在自己的迷茫中白白葬送掉，还是让吉尔伽美什来喝的好，虽说那个自大的家伙不见得领情。
绮礼推开房间一角的落地窗，让微凉的夜风扑在脸上，头脑也跟着清醒起来。他闭上眼默念了一遍自己的新身份，言峰绮礼，由中校远坂时臣引荐，从意大利来到德国，进入陆军参谋总部外国军队处任职，军衔为上尉。
1938年的柏林，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实则战云压城，冰面下暗流汹涌。大战真正打响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然而绮礼知道，他的战争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Episode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