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醉暖》粉藕花

2、二

　　再后来我学会了用块布遮住下半边脸。把自己折腾成那副样子再照镜子，竟把自己吓了一跳。我在镜前照了许久，睁大长长的凤眼，突然发觉自己的眉毛像远山一样好看。我盯着镜中眉目弯弯的女人发呆、傻笑，想着自己竟也有一天能在镜中变成美人。

　　那时我时常想起他，想着自己若是只在他面前展露这半副面容，兴许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得知他姓甚名何，家住哪里，可曾婚配。不过这些我也只是在心中想想，并不认为事情真能有这么好办。

　　我蒙着面巾出门，这个时候女子蒙面巾虽还不是一种时尚，但我于世人的异样眼光以及苛刻言辞早已深有领悟，以至于如今脸皮厚比城墙，心灵坚如磐石，于是乎我挺直腰板，光明正大，留个心眼窃听人们的言谈，了解外面的世界，也怀着不愿与他人言说的心思渴望听闻一点有关那人的消息。

　　这一年我十六岁。

　　人们常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下山后的两个月里已经基本知道了他的情况。

　　他在城里不算默默无闻，城中柳先生的小公子，名唤柳汨，年方二九，年少时就很有些才气，画的一手好画，两年前失足落水，损坏了听力，之后就没再读书了，只专攻绘画，如今小有名气。
　　他长得一表人才，人也斯文，除去听力不好这一条，其他都是甚好的，因此城中也有不少人家想将女儿嫁与他，只是这位柳公子的脾性忒也奇怪了，丑的不要，好看的也不要，要说他是嫌弃人家姑娘家世，可是也有家世和他家一般的，他也不要。

　　我知晓他尚未婚配，心里有些窃喜，可是同时也为他担心。他的听力不好，若是有个人照应着，定是好的。只是两年前，不就是我和他相遇的那一年么。我并没有为他如今也和我一样有了常人没有的缺陷而感到惺惺相惜，而是头一次的，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详。

　　我很纠结，很心伤，不知该不该再去收集他的消息。

　　不过也许当真是有缘分这种东西的，就在我考虑着要不要回到山上生活的时候，却得知柳家要收婢子，为的就是服侍柳三公子。明面上说是收婢子服侍生活起居，实际上就是找个姑娘做通房，好让三公子早些开窍。我是听了旁人的只言片语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的，只是明白了，却愈加不敢去应选了。柳家选婢子，还是为了那等目的，定是要挑长得俊些的，我的样貌要入得了他们的眼，恐怕要比登天还难吧。

　　呵呵，不过，明知没希望，我还是去了。想着就算被看到嘴了也没关系，我就要回山上去了，我不怕这些个人，我只是不想放开这最后的机会，不想由自己将我和他之间的因缘剪断。

　　出乎意料地，我被选上了。钦点我的人是柳家的大少夫人，看她的样子对我很是满意，只是叮嘱我别说自己在山里生活的事。当然她是看到了我的全部面貌的。

　　大少夫人沈氏带着我去与柳三公子见面，这是我和他第一次的正式会面。他的面容较初见时更加棱角分明了些，身子斜倚在镂刻精致的木椅上，身前是红木方桌，后来我才知道这方桌是他专门画画用的。

　　他见了我，皱了眉头，用着比初见时低沉的嗓音，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婢子怎地用布巾遮住脸？”他说的人是我，看的人是大少夫人沈氏。

　　沈氏回答他：“她有些害羞。”

　　“以后就一直这样遮着？”他看着我挑了挑眉毛，转而又看向沈氏，道，“这样的不行。你们这哪是给我找婢子呢，是嫌我太过清闲了吧。”

　　沈氏面不改色，对他说：“这丫头在山里生活过，能分得清山药跟薯根呢。”

　　他再一次将目光移向我，这次停留的时间久了一些，神色也更凝重一些。然后，他点了点头，说：“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