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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章三十六·外章·梨花未落 ...


  •   章三十六·外章·梨花未落

      我已经不记得,我第一次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时,它的模样。

      我叫芥川慈郎,出生在立海国的菱悦。一个终年寒冷,冰雪风霜的地方。
      我没有爹娘,因为我记不清他们的样子。
      那时的立海国政局动荡不安,各城邦间纷争不断。又恰逢老国王病逝,诸皇子忙着争夺王位,一时间国内形势混乱无比,大大小小战争不断,烽火硝烟弥漫了整个国家,连菱悦这样的边境小城也没有避免。

      隐约记得,那一日下了雪。
      但明明是洁白的雪,飘落在地面上,却都变成了血红的河。

      很久以后,每当我再回忆起那个时候,脑海里就会开始回荡着各种不同的声音,敌人得意的狂笑,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疾驰的马蹄,猎猎作响的狂风……
      我缩在角落里,被人用大型的物件遮挡住。
      没有人发现我,没有人。
      一拨又一拨的士兵来了又走,我看见明晃晃的刀光刺穿了谁的胸膛……
      鲜血四溅。
      骇得我紧闭上双眼,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

      因为。

      谁在离开时对我说。

      “慈郎,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从现在开始直到晚上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可以从这里出来,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如果慈郎做到了,就允许慈郎今天从糖罐里拿两颗糖,好不好?”

      “好。”

      我兴奋地答应。

      所以我乖乖地呆在这里,装作木头人,不动,不听,不喊。我闭上眼睛,这样就好像有人拿来一块幕帘遮住了我的眼,把我和这个世界隔绝。
      不懂不听不喊。
      这只是一个游戏,我告诉自己。
      只要等夜晚到来,一切都会结束。所有的事物都会恢复原样,风雪会停止,灯光会点燃。我会高兴地从角落里跳出来,伸手问她要两颗糖,然后让她揉我橘色的卷发。

      可是,她没有。

      她躺在地板上,身体已经变得冰冷。
      她嘴角含笑,眼睛未合,视线向着不远处的木桌底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子底下摆着原来放在我够不着的柜子上方的那个陶制的罐子。
      装糖果的罐子。

      里面装着,满满的,我最爱吃的糖。

      可是,娘亲。
      我不想吃糖了,我想让你醒过来呐……

      我摇了摇娘亲的身体,但是她没有反应。

      娘亲,我不要糖了,只要你醒过来,好不好……

      可是她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有起身,没有朝我笑,没有用手,温柔地揉乱我橘色的发。

      娘亲不要我了。
      我想。

      我惹娘亲生气了,所以她不要我了。
      躺在地上的不是娘亲,娘亲已经走了。
      我把她,弄丢了。

      我打碎了糖罐子,心想,我要我的娘亲回来。
      我要把我的娘亲找回来。
      我没有哭,因为娘亲说男孩子是不能哭的。
      娘亲还说了,如果想得到什么东西,只要努力,努力,不停地努力,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要放弃。这样,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于是我离开了家,冲进了沾着血腥味的夜幕中,头也不回。

      娘亲不在那里了,那里不是我的家。

      我要找到我的娘亲,我要回家。

      可是娘亲在哪里……在哪里呢……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变得非常嗜睡。因为睡着了肚子就不会饿,心就不会痛。
      而且睡着了还会做梦,里有我最爱的糖罐子,装着满满的糖果,还有抱着糖罐朝我温柔地笑着的娘亲。
      她说。
      “慈郎,这里的糖果,一天只能吃一颗。”
      我嘟起嘴,很不高兴。
      “可是娘,我想吃两颗。”
      但是,每次梦到这里,我就醒了。
      一天只能吃一颗糖,若哪一天,我可以吃两颗,娘亲就消失了。
      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

      菱悦城里还是终日冰雪漫天,战火渐渐熄灭,城中也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可是,不一样了。
      都不一样了。
      他们的世界还是他们的,我的世界,没有了娘亲,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遇见迹部的那一天,天气难得晴朗,有暖暖的阳光。
      我在梦中被饿醒,睁开眼,就撞进了他深蓝色的眼瞳中。

      “小鬼,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倨傲,但我知道他没有恶意。
      “我在找我娘亲,找了好久好久,都找不到她,我把她弄丢了。”我垂下头,轻声说道。
      “迷路了?你家在哪里?”他问。
      “我不回家,娘亲不在家里,无论我怎么叫都不醒她。她离开了,我要去找她。”抬头看着他,我坚定地说。
      他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半蹲下身,“小鬼,你娘不会回来了。你要不要跟本大爷回去?”
      我不理解他的话,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娘亲不会回来了?娘亲不要慈郎了吗?”
      “因为……你娘亲已经死了。”深吸了一口气,他回答。
      “死?”
      “就是,她去了一个你现在还不能去的地方。”想了想,他解释道。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呢?”我着急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去……”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就像娘亲经常对我做的那样,“但是,只要你耐心等待,总有一天会见到你娘亲的。”
      “我跟你走。”我抓住他的手臂,说道,“我跟你走,跟你在一起,直到我能再次见到娘亲的那一刻。”
      听完我的话,他笑了。他把我拉起来,然后交给身后一个墨蓝头发的男子。
      “忍足,带上他回冰帝。”

      从那一天开始,冰帝就是我暂时的家。
      在我重新见到我娘亲前,暂时的家。

      我在这里生活,习武,认识了许多人,交了很多朋友。
      那个蓝色头发讲话三句不离“俊男美女”的忍足侑士,一头红发喜欢穿红衣和忍足是一对欢喜冤家的日向岳人,还有金色头发的宍户,比我晚一年来到冰帝,还要喊我“慈郎前辈”的凤、日吉还有桦地。
      我喜欢他们每一个人。
      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把我带回冰帝的他。
      迹部景吾。

      我喜欢迹部,喜欢他深蓝色的眸,右眼角的泪痣,还有银色如瀑布一般披散而下的长发。
      我喜欢看他倨傲的笑,喜欢他目空一切的高傲的眼神,喜欢他挑眉自称“本大爷……”,喜欢看独自坐在树下他吹的笛,也喜欢他弯下腰轻轻地揉我橘色的卷发,叫我“慈郎”。

      在冰帝的生活很快乐,和大家,还有迹部在一起的生活很快乐。
      我原以为这样的快乐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快乐下去。

      但是,上天终究没有随我的愿。

      迹部在一次外出归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眼神里少了几分孤高,多了几分柔情,特别是坐在院子里独自吹笛的时候,眼中带着毫不隐藏的深情。望向远方的眼带着笑,袅袅笛音欢快而悠扬,传达出吹笛者的好心情。
      回到冰帝后,迹部还着手开辟了一个新的园子,亲手在园子里种下一棵又一棵梨树,还铺上了白玉石阶。
      我从没有见过他,那么快乐的样子。
      虽然在以前,他看着我的时候也总是笑,但是,那种笑容背后却好像还藏着什么难言的悲伤。
      他高高在上,却如千万年间一直悬挂于空中的明月,孤傲,却寂寞。

      我想,我是一个迟钝的人。
      我不明白他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伤悲,也看不清他笑容背后的困苦。
      就像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恋上他,喜欢上他。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到他快乐,因为别人而快乐的样子。
      心,会如此疼痛。
      比失去娘亲的时候,还要疼。

      还要疼……

      在冰帝的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着,我还是喜欢糖果,喜欢睡觉,喜欢他……
      唯一不同的是,他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微笑着揉我卷发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的口中,不断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不二周助。
      他唤他,周助。
      他的笛声全都是吹给他听,他望向远方的眼神里看到的是他的模样,他为他笑,为他忧,为他亲手种了一棵又一棵的梨树。
      这就是爱情吧。我想。
      迹部景吾,喜欢芥川慈郎。
      迹部景吾,喜欢不二周助。

      但是,是不一样的喜欢。

      我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一团一团洁白的云朵发呆。风吹过草地,又吹过来大朵大朵的白白的花,深蓝色的眼眸不是浅蓝色的天。我捂着眼,流不出泪。

      男孩子不可以流泪。

      我记得娘亲说过。
      如果想得到什么东西,只要努力,努力,不停地努力,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要放弃。这样,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我记得,娘亲也曾这样说。

      那一年,是迹部种下的梨树,第一次开花的一年。
      迹部带了忍足出去,说是接不二来冰帝。我也难过,但也很好奇,不二,是什么样子的?
      听宍户说不二武艺高强,燕回传世。
      听忍足说不二绝世容颜,是一个冠世的美人。
      听迹部说不二的眼睛最好看,碧蓝得仿佛头顶上的天空。他很爱笑,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就像弯弯的月牙一样。
      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想看一看他的样子。
      让他喜欢上,深深喜欢上的样子。

      可是,我没有见到。

      我见到的,是重伤的迹部,和忍足逐渐冰冷的尸体。

      没有言语,没有解释。
      迹部用秘术治好了忍足,然后独自坐在开满梨花的园子里,望着满园的洁白,一天又一天地枯坐下去。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忍足也闭口不提。
      迹部在园子里坐了半个余月,最后一天夜里,他吹起了笛。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一曲笛音,循环往复。
      整夜,未停。

      第二日,迹部走出了园子,并下令,谁也不许再踏进园中半步,违者,杀。
      迹部恢复了原来孤高,冰洁,寂寞的姿态。
      但,比原来更冷,更绝,更悲。

      我开始恨,我恨不二周助。
      虽然我从未见过他。
      但我却恨他。
      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但我没有,因为我分明看见,那一夜迹部吹着笛,淌下泪,但双眼里却还含着无法割舍的情意。
      那样深的情,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只是不愿揭开。

      于是,我还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看着。
      也许有一天,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他还是会倨傲的笑,温柔地弯下腰,揉我橘色的卷发,叫我“慈郎”。

      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想。
      只要我努力努力再努力,就一定能让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冰帝的梨花,常年不凋谢。
      迹部给它们施了秘术,让它们常开不败。
      铺满了一地的洁白,就像菱悦城里,终年不化的雪。

      而我,第一次,见到不二的时候,就是在开满梨花的树下。
      他被迹部带上了山,站在白玉石阶上,伸手接下梨树上飘落下来的白色花瓣,然后微笑。眼睛眯起,像极天空上弯弯的月牙。
      我看见,迹部伸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发。
      柔顺的栗发。

      心脏,突然,又如刀绞一般地疼痛起来。
      我藏在林子后面,缓缓蹲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为什么,他那么伤了你,你却还忘不了他……
      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努力了,明明那么努力想让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却终究,只是徒劳。

      我讨厌不二,我想让他消失。
      永远消失。
      所以我创造了和他碰面的机会,在迹部的梨园里。
      我刻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友好的姿态,就像是我在冰帝其他人面前的样子。我知道他失去了记忆,我愿意帮他恢复武功,给我机会,杀了他。
      但是,一天一天过去了,我和他相处得越来越熟,越来越好,我甚至觉得,我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并不是刻意伪装的感情,而是真实的情感。
      我喜欢他这个人,我下不了手。
      根本,无法下手。

      那就,听天由命吧。
      你那么爱他。
      那就让我看看,你爱他究竟有多深。

      月圆之夜,是迹部以往隐藏在背后的另一面显现的时候。
      具体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是,忍足说,这一夜,不要轻易接近迹部,除非你想死。

      我把不二引入密境,然后静静观察岛中的情景。

      我看着他们,看见他抱住昏迷的不二,眼中难掩的些许温柔。
      这样,我该放弃了吧。
      我想。

      望着苍茫的夜色,我说不出任何话语。
      娘亲告诉我,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她从没有说过,有一些东西,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
      比如,不能让离开的人再回来,不能让他,爱上自己。

      冰帝的梨花,永不凋零。
      我想,我知道迹部为何施了这样的咒。
      永不凋零的花,还有他对他,永不凋零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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