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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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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秧见外面的日头晒得正好,左右又闲来无事,便早早地抱了把藤椅放在院子坐下,一边翘着脚哼歌,一边把剥好的花生仁往嘴里送。
明媚的秋阳透过院子里的枝叶,照得窗棂上斑斑驳驳。忽然间似有人影一动,春秧抬头去瞧,却又看不真切,心知必定是香山又在那里写字了。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香山的外伤终于痊愈了,伤口也早已长出新肉,只留下些个淡淡的疤痕。虽说行动业已无碍,可香山却很少走出房门,平日里不是看书就是练字,沉默寡言的,眉头也总是紧紧锁着,倒像是有无尽的心事。
春秧从来都看不懂他。
在他眼里,能吃得好、穿的暖,上头又有王爷护着,这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位爷倒好,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成天介像是有人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何苦来哉呢?
不过春秧也不得不承认,伺候这样的主子实在是有福气。不仅脾气好得没话说,还从不差使人干活,其他院子里的下人们有哪个不羡慕在西苑当差的?虽说上次是因为他才挨了顿打,可这打也没白挨。事后王爷着人送来的赏银足顶得上在府里干上二、三十年的。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头顶上一声暴喝,“臭小子,你倒当上主子享起福来了?!”
他一个激灵,还来不及想是谁,便被人从藤椅上当胸揪起来,一脚踢翻到地上。抬头一看,不由魂飞魄散,原来竟是赵总管带人前来巡视。
赵总管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冷冷道,“想必是我平日管教得不严,北静王府竟能出了你这样的奴才。”
春秧被人一只脚踏在背上,连抬头都困难,此刻又哪敢应嘴,只能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
“赵总管请息怒。”
赵灵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少年从屋内匆匆走了出来,却不是香山是谁?
赵灵也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了,此时一看,心里不禁有些奇怪:照说好吃好喝地供着,怎么也不见长肉?居然还是人比黄花瘦,走起路来更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似的。
转念之间,香山已走到院子中间,向赵灵躬身行了个礼,说道,“赵总管,我前阵子下不了床,全靠春秧悉心照料。如今我已大好,早已不用他在身边伺候。今日原是我叫他下去休息的,还望赵总管多多包涵。”
赵灵见他言谈举止温文有礼,不禁微笑道,“公子言重了。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指派春秧来西苑当差,如今他却逾矩犯错,必得有相应的惩处,不然怎么服众呢?”
香山还想再求情,赵灵却挥手制止了他,“公子放心,北静王府不是乱来的地方,这点惩处他还经受得住。”他顿了顿,又说,“这也是要他长长记性,好知道自己的身份。”
香山闻言一愣,手臂慢慢垂了下来。
赵灵使个眼色,当即有人将春秧拖了出去。
赵灵转向香山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今天是特地为你而来的。”
香山听他突然改了称谓,不禁觉着奇怪,抬起眼睛看他。赵灵继续说道,“王爷吩咐,如今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实不宜再在西苑久住…”他故意停了停,想瞧瞧香山的反应,见那位仍是无怒无喜的样子,只好接着又说,“如今王府里尚缺了一名采办,王爷有令,将你调去当差。你收拾收拾,今天就跟我走罢。”
其实按刘仪的原意,只是命他给香山随便寻份差事。但这番处置实再是太出人意料,赵灵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颇觉着棘手。要说这么个人放哪儿都不妥,若真是送去干些端茶扫地的粗活,只怕日后又惹刘仪不快,想来想去,也只有先派个优差干起来再说。
赵灵交代完这番话,就想着要怎样好生安慰香山几句。毕竟也当了几个月的主子,如今不仅被赶出园子,还被贬到下头当奴才,是个人都难免要不高兴。
想到此节,他便待张口劝慰,忽觉双臂猛地一痛,竟是被人紧紧握住了。
“他……王爷真的这么说?!”
赵灵看着面前这张又惊又喜的脸,不由愣住了,才到嘴边儿的话又生生被压了回去,只信口说道,“王爷亲口的吩咐,自然是真的。”
再看那香山,面颊绯红,双肩不住地颤抖,看着不像忧愁失望,倒似是一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他在院子里来回疾行了几步,突然转回身来看向赵灵,“赵总管,我这就随你走!”
赵灵一笑,“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且慢慢收拾,过会儿自有人领你去新的地方住下。”香山忙躬身称谢,赵灵便借故公事告辞了。
出得园门,心下已是了然。原来——他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送走了赵灵,一颗心却还是在那里砰砰直跳,久久不能平静。
原本以为受辱只是迟早的事,谁知刘仪竟肯放过他,难道竟是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他?
香山在院子里站了良久,直到王府里鼓乐班的练习吹奏声响起,才终于忽如梦醒,折返进屋里收拾东西。
看着箱笼中的衣物光鲜齐整,香山不禁苦笑。想自己当初进府的时候早已皮开肉绽、衣不蔽体,这里哪一件会是他自己的衣服?莫说是衣服,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小到一针一线,又有哪一样是自己的?
他想了想,只挑了几件做工和料子最普通的包好,又将赵总管每月给他的例银放进另一个袋子里,正思量着大概也就这么多了,抬头不经意瞥见桌上的那本《奈良诗集》,心中不禁涌起别样滋味。
这书原是早前春秧帮他带进来的,如今春秧受罚尚不知下场如何,就连自己也要离去了,主仆一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得上面——这书却是暂时还不回去了。
香山心中正有些伤感,忽听得门外有人声,却是赵总管派来接送他的人到了。他顾不得多想,忙把诗集包起来塞进衣物之中,拿起自己的小包裹,别的东西再也不看一眼,径直跨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