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
苏苒殷勤地把沈君清让进自己的小套间，笑容满面招呼周到。
沈君清看着苏苒贼兮兮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要笑，咬着下唇打量房间，免得自己笑出来苏苒害羞，小套间是两室一厅的格局，一个是卧室，房门关得紧紧的，另一间大约是游戏室，透过硕大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好几个游戏头盔摆在橱窗里，其余零零散散摆着几样健身器材。
沈君清回头瞄了苏苒一眼，大约是在抽个子，身形消瘦，偏又手长脚长，只有脸上有些绵软的感觉，在心里摇头叹息，苏博和林医师太宠苏苒了，基地的孩子从没有哪一个这样懒散，基地每天都有超过四个小时的超重力锻炼，所以十六岁出基地的时候男孩子基本都一身疙瘩肉，女孩子虽不会那么夸张，但也绝对不会是苏苒这样的瘦弱。
“口袋哥哥，请坐请坐。”苏苒热情地招呼道。
沈君清笑眯眯地看着苏苒，他养他养了六年，从两岁到八岁，每天大概有六分之一的时间都是两个人腻歪在一起，很明显苏苒的性情习惯都没有什么大变化，这么做，很有无事献殷勤的嫌疑，当年他们两个捣弄坏了一架无重力机械采集器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讨好程主任以逃脱惩罚的。
但很明显这一次苏苒不是犯了错误，而是有求于人。
“口袋哥哥，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事情？”苏苒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君清好奇地问道，每个孩子在基地的时候都有一系列评估，判断到底最适合什么工作，但是总有那么一部分人擅长的方面稍多一些，他还记得口袋哥哥当初就说过要多多尝试一番，务必要选择一个最喜欢的。
“嗯……”沈君清沉吟一下，想了想，说道：“前几年我多是在能量罩外探索遗址，后来在总部做助手。”
苏苒的眼睛更亮了，问道：“那你经常出入能量罩是不是？”
沈君清点点头，苏苒挪动挪动身体，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讨好地问道：“口袋哥哥，你说，我能到能量罩外面看看么？”说完后可能怕沈君清拒绝，又忙忙解释道：“我不是要长时间呆在外面，就是想看看。”
沈君清惊讶道：“不是有全息记录吗？看那个跟看实景差不多吧？”
苏苒摇摇头，说道：“不，我不觉得一样。”遥望窗外，神色有些伤感，“可能眼睛看到的是一样的，可是我总觉得有些需要用心体会的东西完全失去了。”
沈君清也陷入沉默，苏苒是对的，很多东西是全息记录表达不出来的，他在基地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看过外景的全息片，心中并没有太多伤感，当他真正驾驶着机械采集器进入地球的风暴中的时候，才从置身事外的那种客观认知里清醒过来——这些都是真的。
当他第一次穿着防护衣走出机械舱的时候，内心被深切的绝望击倒。
荒凉的大地满是狰狞的岩石，遮天蔽日的烟尘，看不见星光日光，永远都是黑夜，罡风在呼啸，恍惚中，他觉得这是地球沉痛的呻吟。
回来后，他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后来他又多次参加巡查遗迹的工作，最终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份工作，因为他的绝望总是比别人来的更强烈一些。
后来到了总部做助手工作，助手只是一个泛称，每个城市每年都要推荐一百人进入总部，有的人很快离开，有的人留下来继续工作，这些人支撑起了总部的日常工作，主要是将各地的信息进行汇总分析，然后将决策反馈。
他因为接受了苏谨的推荐，本人又有能力，所以进入了总长百人备选团，开始接触那些核心信息，却发现心中的绝望更盛，那些迹象无一不在说明人类已经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的母亲，将孤独地生存下去，直到灭亡的那一天，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很快被备选团除名，原本这次会议是他的最后一次工作，没想到遇到了苏苒——他本来想着等事情告一段落再来看苏苒。
“口袋哥哥~~~~~~~”苏苒见沈君清开始发呆，很不满地在他耳朵边大吼。
“哈？”
“口袋哥哥，你经常出去，对外面的环境一定很熟了是不是？”苏苒双眼晶晶亮，问道。
沈君清突然觉得心里那股子绝望气闷一下子不见了，慢慢靠在沙发背上，舒舒服服地享受苏苒的捶背待遇，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苏苒改捶为捏，笑嘻嘻说道：“那你说，我这样的能出去吗？”说完还怕沈君清看不清自己，跑到面前昂首挺立。
沈君清惊笑道：“你这是，想到能量罩外面？就你这小身板？”
苏苒不高兴了，说：“嗨，我怎么就是小身板了？我可是壮壮的。”
沈君清不言语，径自站起来掀起自己的衬衣，说道：“看看！”
沈君清是颀长身材，隔着衣服看真是不显山不露水，怎么看怎么是个瘦高个子的青年，但是一掀起衣服，就看见腹肌垒块分明，薄薄的皮肤覆盖在精劲的肌肉上，仿佛透着无尽的力量。
苏苒不服气，也掀开自己的衣服，吸气肚子一鼓，喝道：“看！”
沈君清“噗”地笑了出来，坐在沙发上捂住肚子，笑道：“好一块肌肉，苏小苒，你真厉害。”
苏苒不好意思地放下衣服，讪讪说道：“唉，我也知道我不合格，可我也没想着跟你们似的出去工作，就是想看看。”脸上露出一丝忧郁，“想看看是不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沈君清摸了摸苏苒毛茸茸的头发，低声说道：“是真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你才这么不快活？”苏苒也低声问道。
“嗯！”
苏苒想了想，趴在沈君清耳边说道：“哥哥，这话除了我爸妈，就只跟你说，你别跟别人讲。过不了多久，嗯，大概过个三五十年，就有办法了。哥哥，你别问我什么办法，但是，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住在有花香有鸟鸣的房子里。”
沈君清听得心里一酸，这是他们以前一起看影片的时候说的话，影片是大战之前遗留下来的，当时画面里一对年轻人正在戚戚我我，但是两个人都只看到了那栋被绿荫环绕的房子，女主人公窗下有一盆翠蝶花垂着叶子，一只小鸟在镜头里飞过，那时候自己就跟苏苒说：“真希望将来我们能够住在有花香有鸟鸣的房子里。”
“你一直没忘啊？”
“没~~有~~~~~”苏苒拖长着声音说道。
“谢谢你，苒苒。”沈君清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呃……”苏苒摸摸脑袋干笑两声，这种温情他最应付不来。
沈君清看他的傻样子也跟着笑了出来，两个人就这么对着一个劲儿地傻笑。
“对了，你可别对别人说。”苏苒想起来，忙又嘱咐。
“那你怎么肯告诉我？”沈君清笑眯眯地问道。
苏苒从身后趴到沈君清肩膀上，一只手搂住脖子笑道：“我跟你最亲啊！”想一想又补充：“除了我爸爸和妈妈。”
沈君清听了一笑，猛地把头往下一压，身子前倾，小时候他们常玩这种游戏，那时沈君清一这么做，苏苒就立马跟滚肉丸子似的滚到他怀里，现在却只得了苏苒嘻嘻两声笑。
“苏小苒长大了，哥哥可背不动了。”
苏苒乐得嘿嘿直笑，笑了半晌才稍微黯然地说道：“哥哥，你说，为什么爸爸和妈妈都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我不过是想到外面看一看，我知道自己的本事，也没想过真的跟爸爸一样在外面工作，为什么大家都不同意？”
沈君清轻柔地拍了拍苏苒，说道：“因为苏小苒是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啊，你看，哥哥遇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两岁，在一起六年，分别后我时常挂念你，怕你饿了怕你寂寞，有时候还要看看你的照片才能睡着，苏博和林医师把你从那么一点点大的小婴儿一点一点养大，不管你有多强壮，在他们心里，你还跟很多年以前那个一心一意依赖他们的小娃娃一样，舍不得你受一点伤。尤其是林医师，我听说当初她都不肯剖腹产，也不肯用止疼剂，硬是忍着剧痛把你生出来，你想，她能舍得你受苦？”
苏苒低下头低声说道：“我知道，可是……”
沈君清握住他的手，说道：“苒苒，如果你真的想做，先得让他们知道不管出现什么情形，你都不会让自己受伤，然后让他们知道你并不怕苦累。不要怪爸爸妈妈，他们只是太疼你了。”
苒苒，你不知道你有多幸福。
苏苒沉默地点点头，抬头说道：“哥哥，你帮我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去看看，我，我就任性这么一次。”
“好！”
苏苒原本准备听他拒绝，没想到竟然是同意，抬头却看见沈君清一脸温柔的笑意，目光中透着鼓励，苏苒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沈君清的脖子打了个滚儿，又跳起来笑道：“谢谢你，哥哥。啊，你等等。”说完不等回答就跑了出去。
沈君清只是笑着任苏苒折腾，他许久没有感觉到这么轻松了。
当年他和苏苒共同生活六年，六年间的每一件事都记得那么清晰，甚至在他绝望的时候，就是依靠着这些记忆才能支撑下来，有时候他怀疑，是不是因为曾经太幸福，所以真真正正面临那些绝望的时候才更难以忍受？
苏苒抱怨他不会来看看，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怕自己更加贪恋温暖。
苏苒急急忙忙跑出去，又急急忙忙走回来，手里端着一套新茶具。
“哥哥，我给你表演泡茶，新学的。”苏苒献宝道。
沈君清听了失笑道：“怎么刚才在外厅里还没拿出本事来？”
苏苒嘿嘿一乐，说道：“爸爸不是求快嘛。”
说完肃然跪坐，先闭目良久，按照寰教他的办法将呼吸慢慢放缓，当达到某个节奏的时候睁开眼睛，目光中平静淡然。
沈君清眼睁睁瞧着苏苒闭眼睁眼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举手投足舒缓悠扬，似乎有种古老的韵律吸引人的目光，慢慢的，他好像进入某种幻境，耳边有潺潺泉水的，有风吹过竹林竹叶簌簌的声音，仿佛坐在一片绿茵茵的竹林里，竹子笔直伸向天空，棵棵傲然不屈……
苏苒轻轻将竹挑子放下，心中吁了口气，寰教的时候极为严格，已经远远超出了功夫茶的范畴，要他调整呼吸至与自然呼应，每一个动作都有特殊的意义，不求标准，只要能够引起天地灵气的共鸣，说有多难就有多难。
沈君清含笑结果茶杯，赞道：“苒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低头细品，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这茶比外厅喝到的更加香气悠远。
苏苒不好意思说道：“嘿嘿，这是竹茶，讲究水清而冽，喝起来意境重于口感，哥哥再来我给你泡云雾茶，可香浓了。”
沈君清大笑道：“好，我就等着喝苒苒泡的云雾茶。”
正说着，门外有敲门声，苏谨说道：“苒苒，周爷爷和安吉叔叔要走了。”
沈君清也站起来依依不舍地告辞，三人在父子的送别中离开。
回到家中，苏谨看着儿子问道：“苒苒，对你要做的事有没有信心？”
苏苒目光坚定看着爸爸，斩钉截铁说道：“有！”
苏谨欣慰地看着儿子，笑道：“以后，你口袋哥哥就是你的助手了，怎么样，相别八年，如今又要焦不离孟了。”
苏苒忍不住欢呼一声，这个坏哥哥刚才居然什么都不说，不过，又要一起横着走路了，不孬！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