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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得来全不费功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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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未起,夜色未褪,雾蒙蒙的街上空无一人。天珠观城外围的破庙角落里盘腿坐着一名黑衣少年,他双目紧闭,背也挺得异乎寻常的直,少年跟前的火堆中尚有一簇火苗未熄灭,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庙门前一团黑影摇晃着接近,少年仍旧闭着眼,只是耳朵微微动了动。接着,一个人跌了进来。
“戚吾?”
他蓦地睁眼,眨眼间便掠至女子身旁,看到女子完好无损,暗送口气。
“天亮了。”他面无表情道。
麝水虚弱看着眼前揽着他的少年,一丝魂魄终于归体。
“戚吾?”
“嗯?”
“你思佩哥哥的念力又增了几成,我觉着我已然无法招架了。”
他嘴角抽了抽,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裂痕。他将麝水扶正,让她正对着他的脸,认真对视之下,麝水不得不恢复认真的表情。
“思佩只是挂心你,他还好么?”戚吾问。
她点点头:“很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他说他很想你。”
戚吾额前的头发有点长,总是遮住眼睛,他低头沉吟良久“我过几日去看看。”
麝水赞同的点点头:“等咱们完事了,你必定要去见他一回。”
他眼神一闪,瞬间明白过来,从身后摸出两个腰牌递给她:“神拳派。”
她随即对他眉开眼笑,习惯的伸手揉他的发,“好极,念惜。”
念惜,麝水每每夸奖他的时候,都会唤他的真名。
裘念惜,是顾念且珍惜意思。他那时尙年幼,方才与裂河重逢,那时裂河看着眼前的亲儿唤不出名字,他记得麝水也是这么眉开眼笑的揉他的发,“我看不如叫作念惜好了。念惜念惜,顾念珍惜,潇湘唤你戚吾,大抵也是因顾念昨日而伤心罢。咱们不忘昨日伤,也要不忘要珍惜今日。”
而那之后一年,裂河就因旧伤复发走了,是麝水带着他回到青城,让他上了青城的名姓录,发给了他独独与名姓对应的纹饰。她不仅偷偷在裂河还在世时,将裂河的独门绝技“惊弓”教给了他,还教他青城的功夫。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半像不像的“家”。
他看着眼前低头把观察纹饰的麝水,额发下的明明该是无波的黑眸中却荡着动人的潭水。
--------是夜
“戚吾,我穿这身怪异么?”
麝水穿着日常的红裙,腰间系着神拳派虎虎生威的腰牌。
戚吾沉吟半响,“不怪。”
她眨眨眼,认同道“是啊,女子着男装,长眼的人皆能够分辨罢。女人的身段,女人的脸,却着男装,旁人定会以为我有异样的癖好。”她顿了顿,不确定道:“那路人是在看你?”
他极其认真的摇摇头,道:“看你。”
麝水不解:“这又是为何?”
“神拳派,皆男子。”他面皮动也不动。
麝水瞬间觉着无法再迈动步子前行了。
城中此时已经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为庆祝天珠观观主余长青的六十大寿,城中上至副观主,下至街边卖臭豆腐的小贩,从一大清早便开始想法设法让自己充满喜气与活力。
吹喇叭,放鞭炮,点灯笼,不明就里的外城游客还以为过年了。
前面天珠观观门口恭喜发财的队伍已经折到第三折,麝水他们还在尾巴上。她左看右看,发现左边一道装裱华丽的红门,门口贴着‘重要宾客专用’的告示,门口笑容可掬的仆人,欢欢喜喜的将每一位坐轿子来的宾客迎了进去。
看看手中神拳派的“虎虎生威”的纹饰,再看看他们两人所站的长龙,麝水不禁感叹,形式这种东西果真虚无缥缈。
“戚吾,我们有多少金银?”
他抽抽眉“你向来节俭,不许我多携。”
她瞬间觉着又无法再迈动步子前行了。
今日果然不是个良辰吉日。
她抿唇想了想,干脆带着戚吾潇洒的走出队伍,后面人万分感谢的瞧着这两位牺牲自我方便大家的少侠,心想真是后生可敬,看到红衣红裙的麝水时皆是微微一愣。
麝水闷闷吩咐戚吾:“戚吾,找顶骄子。嗯。。。要华丽些的。”
戚吾去找轿子后,麝水便在街市上闲转,路过一个买药丸子的摊位,她拿起几粒药丸子在出神的把玩,这丸子个头大,玲珑晶莹,透着幽幽的暗光。
“要如何才能使她答应呢?难不成要下毒么。” 她喃喃自语。
“下毒?没有没有,我没有下毒的丸子,我这全是九转大还丹,吃了功力大增,三个时辰内百毒不侵。真的,我不骗人!”买丸子的小贩听见麝水自言自语,还以为她在说药丸子,便飞快的解释。
她微讶抬眸,眼前一个半大孩子,脸略宽,粗眉丰唇,头稍大而身体清瘦,看起来憨厚好欺。
她来了兴致,便问:
“噢?那你这九转大还丹如何买?”
那女孩儿想也不想,朗声道“一铜子一个。你要是买满十个我就再送你一个。”
一个铜子一个的大还丹,增强功力没什么可能,闹肚子的可能却是大大的有。
她看那憨厚姑娘模样十分可爱,想着逗她玩一玩。
“那我要是买二十个呢?”
憨厚姑娘扳起指头数了一数,半天才犹犹豫豫道:
“那我就再送你两个。”
“哦,那送的两个真是不要银子吗?”她有点忍不住笑。
“当然不要!白送。”姑娘这回回答得倒是很爽快。
“那正好,那要钱的二十个我不要了,你就给我那两个不要钱的罢。”
她乐的脸上笑开了花。
“噗嗤”一声,旁边有人笑了出来。
麝水侧目,但见一个其貌不扬身形颀长的男子,他脸上浮着笑,一副被逗乐的模样。
那老实姑娘怔了一怔,低声咕哝道:“好想不大对头,可爷爷又没教过我,到底对不对头啊。对的,等等,不对不对,对不对。。”
她忍俊不禁,等着那姑娘慢慢想。
此时身旁的男子却忽然开口道:
“小姑娘,不如这样,你先只给这位姑娘一个,欠着另一个。你慢慢想,若是觉着对,再将欠的另一个给她;若是觉着不对,那另一个就是你的了。就跟租押一般,如此你和她都不亏。”轻佻的男声含着逗弄,笑容和煦,语气真诚。
卖丸子的姑娘闻此如释重负,大头直点:“公子这主意甚好甚好,姐姐那你先拿着这个罢。”她将一个丸子往麝水手里一塞,诚恳道:“等我想好了就去找你,你放千万颗心,我不忘。”
旁边的小贩都捂着嘴咯咯偷笑,就是没有一个上前帮腔。她转头看那男子,只见男人抱着手,挑着眉,挑衅般瞧她。她干咳两声,掰开半个丸子扔了过去,那人的伸手接住,身手灵巧,看得出是个会武的 。
他眨眨眼,眼神中充满询问,麝水便解释道:“难得公子腾出闲情逸致看了大半天,这半个丸子就当是犒劳你罢。”
说完,她礼貌的点点头,闪身混入人群里。
男子似笑非笑注视着她的身影,撇了撇身后堆满丸子的摊子,那上面正搁着一块发亮的文银。
麝水走回到天珠观门前,戚吾身边一顶被装饰得有些过头轿子,旁边几个佝偻的轿夫更显得他站的笔挺。她本想将手中的丸子丢弃,忽而转念道,这破丸子可值一两文银,一气之下将丸子囫囵咽下,清甜的香味顷刻盈满唇舌。
她满足的点点头,这就算不上浪费了。从后面拍拍戚吾的背,麝水跃上骄子。
“到左边那道门去。”她低语。
轿子被抬起,摇摇晃晃在“贵宾专用”的入口处停下。一位穿着喜庆的仆人簇了上来。
“贵客到来,天珠观有失远迎。”
麝水噙起一丝笑,素手揭开轿帘 “在下齐人嘉德,他是齐人婓震,我俩途经此处,忽闻余观主大寿,特来拜会一番。”
仆人见到麝水先是一愣,随即一听是齐人家,脸上立马堆满殷勤的笑意。她眼底抹过不屑,从怀中掏出一个腰牌交予仆人,戚吾猛的见那纹饰,眨了眨眼。仆人接过纹饰检查,忽而精美的纹饰在摇曳不定的烛灯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上面神奇般的浮现出描金两个大字。
“齐人。”
仆人眼光遽亮,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将纹饰还给麝水。
“齐人家远道而来,鄙观蓬荜生光,小的招待不周快请进快请进。”仆人低头哈腰,欢欢喜喜的将轿子迎进。她放下帘子,嗤之以鼻的看着从齐人思佩手上顺来的腰牌, “啧啧,齐人家。狗眼看人低。”
轿子停在外院便不能进了,麝水下了轿,几个轿夫眼神充满期待的盯着她,刚才那仆人说的话他们也听到了。
麝水会意,她不紧不慢摸出一个华丽的秀囊,秀囊胀鼓鼓的,她细细往里翻看,发现里面没有文银,好不容从里面找到价值最小的,竟是一块整银。她手抖着将整银递过去,几个轿夫为此狂喜不已,瞬间达到了余观主的贺寿要求,轿夫正欢天喜地的想着早点下工回家贺寿,此刻麝水却打断道:
“你们得找我九块银锭十七块文银外加一百三十二个铜子,那两个铜子就当是打赏你们的我不要了,剩下的一个都不能少。”
她声音非常认真,不像是玩笑话。
轿夫们怔住了,果然,再好看的姑娘都不一定是好人!
怔住了?有什么好怔的,她不解。
轿夫们抿唇瞪着她,她礼貌的回瞪。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她眼睛有些酸疼,此时内院传来人声:
“时辰到,请各位贵客入席——”
真不是时候!她咬咬牙,转身走向内院,几个轿夫如获大赦,飞一般的跑走。
“秀囊主人是谁?”他说话一向言简意赅。
“一个无聊之人。”
他猜也猜到,故不追问,转而道:“你拿了他的腰牌。”
她回头勾起唇,眉似星月弯弯,美目中蕴有璀璨繁星“错拿了,你说你过几日要去看思佩,可否替我顺道还给他。”
额发下好看的黑眸先是一顿,而后反应过来戚吾眼皮一翻,心想,又是这招,但说出口的却是:
“好。”他爽快的接下黑锅。
麝水猜着他就会说好,为了不被耳提面命一日几省,戚吾一定会偷偷将腰牌还给思佩不让他知晓。
她觑了觑戚吾,,这个十五岁沉默寡言的少年,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什么都说好。虽然有时候是无趣了点,不过也幸好有他。而这些年戚吾开始卯劲的长个,从本来矮她大半截到只矮她半个头,用了仅半年,到哪一日他长高到不需要再跟在她屁股后面,她兴许还要默默的失落。
来到内院,院里一派喜气,不仅门窗墙壁,就连柱子都被糊上了大大的“寿”字。内院里人很多,大部分是来自不同门派的江湖侠士,他们各自挑着相熟的纷纷落座,交谈甚欢,麝水这种小人物入场,根本没谁会注意到。她四处张望,她要找的人是。。。
“姑娘,我看你气质不俗,容貌姣好,人比花娇,我这有几包香粉,皆取材百花,经九九八十一天炼制,并由鄙人亲自筛选,香气四溢,百里之外皆可闻其一二,配你再好不过。姑娘,你可否有兴趣一试?”
耳边一个声音响起,麝水惊闻,堪堪回头去看,只见一个个头娇小,身材细瘦的女子正殷切的看着她,那女子眼眶微陷,颧骨略突出,瞳眸有些不寻常的大。
麝水吓了一跳,觉着她略像活生生的饿殍。
“你是。。。韩香香,韩楼主?” 她有点儿犹豫。
那女子眼神一亮,随即笑容爬上双颊,方才有了一点血色,她殷切的点头道“正是正是,姑娘有事?”
她抽抽眉,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