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准备，出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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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绝对是个人才。
虽然我至今没看出他有什么经世济国的韬略，但在煽风点火上，书生实在是出类拔萃的。
书生的拔萃在于他不忽悠时像个吝啬傻佬，一旦忽悠，竟将沄州三十六部中的三十部都忽悠进了我攻京的大队里。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要知道，我当初说“我们上京救太子吧”也只是随口一扯蛋罢了。
如今望着二十九部子弟不记前嫌地上门投效，狂躁如我也不免忧伤。他们当然不需要记前嫌，因为杀徒的仇恨是在我心里搁着的。
为此，书生剔了剔牙对我道，“同样一番话，说一遍和说三十遍，花费我的力气是一样的。我见你门下弟子莨莠不齐，就这么上京未必能得功名。二十九部虽也都是鱼龙混杂，但贵在人多！势众！就算你真到最后失势了，大家一人绑着一捆爆竹冲去抱敌兵，也能比单你一部的多炸死几个。”
我听罢，只当是当初蛋扯得太快，现在隐隐作疼。
穆琏雪返京的前一天，我做了个很聪明的决定——将太紫虚宫的弟子留在凰天谷里护院，自己则率领余下二十九部的壮丁和骏马，齐整待发。
这恐怕是我薄楚姿一生当中最英明的决定了。既能救太子傻儿，又能带走凰天谷上的隐患，还不浪费自家一兵一卒。
为此，我对二十九部的解释是，太紫虚宫里大都是当初慧兰的亲信，眼见我杀了他，自然都不和我亲热。之前听话打皇军，纯粹是为了“守护慧先生遗下的凰天谷”……虽然这个说发很狗血，但经书生一转达，它就立马从狗血升华成为了鸡血。
二十九部之众集体为我“被自家狗养的小猫崽咬掉小脚趾”之惨状默哀，并表示如有可能，倒也愿意随我沿路杀入上京，新劈天地。
当然，分赃时还是得按劳按勋的。
对此，我在没有看见安和云环月等狼心狗肺之徒唇边一抹讥笑的同时，禁不住黯然伤神。他们太明媚，不懂老娘的忧伤。老娘的忧伤，就如同一个辛勤的老农民，栽培了一园子白菜，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白菜们精壮成长，然而一朝出家，回来之后发觉白菜被猪拱了，而自家的护院狗却将几只聒噪的蛐蛐儿放在坑里充数……如此这般农本的忧伤，他们不懂。
带着一支“兵强马壮”的队伍站在穆琏雪面前，他并未如我意淫中的那样，欣然拽我上马，而是从后面被云环月轻薄了一下，反向一转，二人小手拉小手地跑掉了。
我：“……”
那两头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耳鬓厮磨磨磨唧唧唧唧歪歪。
许久之后，穆琏雪方才挂着一脸意游未尽的暧昧贱笑滚回我身边，伸手一捞，将我捞上马背。
“后事交代完了？”我全力以赴，将后背靠在他胸口。
穆琏雪应该被我撞得轻伤，我瞥见他强屏下一口气，温温笑道：“他劝我带你走呢。说你若是这次去不成，他们的日子势必会变的鸡犬交鸣、狼呻狗吠。”
我：“……”
我就是个菜农，还养不起畜生。
余光一瞟，我仿佛瞥见个熟人鬼鬼祟祟地往队伍外撤离。顿时，我感到自己身轻如燕，腿一跨强上了身旁一人的马。
长鞭轻扬，我拦在了那溜号人的面前；海底捞月，我将此人拉上马，揽入怀中。
“嗷嗷嗷！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这样抱着我，况且还是在你相公面前！快放我下来！”书生可怜巴巴地嘶吼着，娇羞的小身板在马背上不断颤抖挣扎。
“下来的话，你又会跑走的。”我贴着他的耳朵，状似亲昵道。
“不不不！我不跑了！一定不跑了！你快放我下来！”
这时候，有人从背后粗重地拍了我一巴掌。回头看去，安和一脸不耐地撅着嘴：“到底还走不走啊？”
“哟！真将军来了呀！”我欣喜地打量在面前马背上装容严谨，趾高气扬的安和，顺手一甩，将书生丢进身旁一人的怀中马上：“抱紧了。”
穆琏雪带马过来，停在安和左边，笑道：“如今我倒是做成了一次左护法……”
“什么？你打算成为将军大人的左手吗？等等……”我骑到安和右边，三人并立呈现出一个山字，我正了正肩膀，肃道，“我也要成为将军的右手，否则独你一人未免太过操劳了。”
安和吃屎一般地看着我。
我目视前方：“走吧。”
于是安和长剑出鞘，向天一指，喝道：“出发！”
大队人马向京城进发。
背后，两个梨棠站在一起遥遥相送。走出去老远，我听见凰天谷梨棠气势如虹的呼喊声：“……一——定——要——回——来——啊——”
……
……
大队且急且徐地走了很远，眼看就要抵京了，我每晚都会兴奋得睡不好觉，梦见自己与那太子傻儿久别重逢，他抱着我的大腿，屁滚尿流地感激我对他的救命之恩……每思及此，我都会在眠中乐不可支。
今晚的梦，我做得尤其深邃而空洞，没有太子在抱大腿，没有穆琏雪在轻言慢笑，也没有宋菲老柴人等在梦中跳梁。我仿佛置身于一片安宁柔软的纯白之中，心境异常的宽广，空寂。
……
一朝梦醒，我不由深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那个头脑空空的当年……四下里只有我一个人。而我一个人……居然躺在一座山顶洞下！
虽然人是睡在床上的，但四面八方，那只七拼八凑的野战队已经不见了！
穆琏雪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黑暗的山洞里，只有我睡觉的地方燃着两豆灯光。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婶缓缓从不远处幽暗的地方走出来，带着一脸的慈祥。
“叶儿你醒啦？等等，娘亲这就给你端饭去！”
叶儿？娘亲？我还没睡醒么？
“阿婶……”我揉揉眼睛看着她，“你扇我一巴掌看看？”
大婶没理我，兴致勃勃地给我端来饭菜，笑容和蔼可亲，又带着一丝责怪：“你这丫头，没事儿就喜欢胡思乱想，什么天马行空的都能被你整出来。前些日子总嚷嚷着自己是个什么武功盖世的侠女，非说自己从山上掉下来也摔不死，这下看看吧，脑袋磕着了昏了七天呢！”大婶又是瞪眼又是龇牙地将碗递到我手里，“还好人没事儿……看你下次还贪玩！”
我的王母娘娘啊！薄楚姿的每一次睁眼都是惊心动魄啊！这次竟然直接蹦出个亲娘！
随便什么人都能管我叫女儿了，这要让我那身已故去，英明永垂的亲娘薄蓉婉情何以堪？难不成我不是太紫虚宫宫主，不是穆琏雪的老婆，不是云环月的亲友，不是十三翁的乖孙……而是眼前这个名字也不知道的妇人的女儿？
开什么玩笑呢！
我起身走到石桌前，身上轻轻摸着冰凉的台面：“阿婶，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我真的是武功盖世啊……”
说着我撑掌聚力，拍向石桌！
啪——
“啊——”
一招之后，我捂着巴掌，蹲在地上隐泣……我的手啊……好疼啊……又麻又疼……这是为什么呢……
“卧槽……我的内功呢……”我龇牙咧嘴地蹲在地上，比起手掌上的疼痛，我内心的震撼更为剧烈。
方才太冒进了，眼下静心一感觉，调息运气居然运不上。
太匪夷所思了！
难道我真的是叶儿？难道薄楚姿真的只是我的想象？难道我从前的失忆，都是一场大梦，而梦醒之后，迎来的却是更大的一场失忆么？
卧槽！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阿婶走过来抱着我，看我的眼神就仿佛我真是她那个脑筋不正常的女儿。
“你这丫头，脑袋才刚刚好，怎么又犯傻呢？可疼了不是。”大婶牵起我还在发麻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揉着，揉着揉着，轻轻叹了口气，“你别再吓娘了好不好……”
我怔怔地望着她的手，有些出神。这样心疼的眼神和动作，我的亲娘是从来没有做过的……娘一直都很强势，在娘的眼里，看不见两种疼痛，一是肉疼，一是心疼。娘从来没有替我揉过伤，也不会这么心疼地望着我。当然，她也是这么对待她自己，对待太紫虚宫里的每一个人的。身边不断有人伤了，死了，离开了，也就过去了。
大婶的温柔让我恍然有种错觉，似乎她真的是我的母亲。她的身上，有那种我曾求之而不得的温柔……
我被困住了，困在一场噩梦里，尽管这噩梦看上去恬静又温馨。
安静了一会儿，我望着大婶说：“这里好昏沉，我想出去透透气。”
大婶摇头笑道：“傻丫头，这罗珊洞的洞门每逢单月十五才开一次，如今十五刚过……”
咦！罗珊洞？！
我闻言不由虎躯一震，立刻转动自己愚钝的脑经，调遣自己破烂的记忆，回想起很多年以前，云环月作为一个城里人，刚进凰天谷这种穷乡僻壤的乡下地方时，曾经显摆过的那些所见所闻。他说过，在距京八百里的一处小山谷中，一个洞绝对诡秘，因为但凡进到这洞中的人，无论在厉害的功夫，也使不上气里。同样诡秘的是，这洞仅有的一扇洞门每逢单月月圆才开一次。如此虐心的山洞不巧，正是名为罗珊。
他妈的。
怪不得我会被石桌子震得手麻呢。
“还有两个月才开门么？”我望着大婶吞了口唾沫，“我只吃新鲜食物的，那岂不是得饿死在这里？”
“不会啊。”大婶指了指不远处，“看见那儿没，有条穿洞小河的，河里有鱼。”
我拨开大婶的肩膀走去河边。我伸手探入水里，抓起一条蠢鱼，它在我掌中狠狠抽了抽，便滑溜溜地溜走了。我将手放进水中涮了涮，河水不急不缓，悠悠穿过指缝。
我站起身，沿着河流往上走。
“你去哪儿！”大婶急急忙忙跑过来。
“别跟着我。”我说，“我要出去。”
“等等！叶儿！你说什么呢！你要去哪儿，你别再丢下娘一个人啊……”
“穆琏雪给了你多少钱？”我猛地转身望着她，“把我带来这儿的人，无论她给你多少钱，让你好好将我生困在这里？”
大婶眼睛骤然瞪大，眉间动了一动，显得又是恼恨：“什么钱？什么人？什么困在这里？叶儿你说什么呢……”
“别再装了，装得可真像。只可惜我娘从来没这么关心过我，我受不了。”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眯起眼睛走进，“他给了你多少？我能给你更多……”
啪——
大婶一巴掌扇开我的手，咬着嘴唇，胸脯起伏，看上去很生气：“我不是为了钱！那个男人确实要给我钱，因为他请我照顾你几个月，等外头风平浪静了再送你去沄州。可我没收他的钱！我虽然不是你的母亲，但我确实是一个母亲！虽然我的女儿五年前就死了，但我这为人母的心情却没有死！你丈夫要去京城，他担心你一同去会有危险，所以将你送到这里，同样的，你家乡的老父老母难道不也会担心你吗？不要随随便便糟蹋别人的关心，身边的人，也许有天闭眼睁眼，就不在了……我的女儿，她要是还活着，也该与你一般大了……”
大婶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低头望了一会儿，轻轻回身，继续往前走去。
“方才抱歉了。我也是知道了某些人如此不屑于我的关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所以才会口无遮拦的。我其实……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我也很想念我的孩子，所以我必须离开这里。他现在有危险，耽误一刻我都心如刀绞。”
“你的孩子有危险？”大婶原地怔了一下，抹了把眼泪，步子紧紧跟来，“他在哪儿？”
“在……”大概在三年之后吧。我暗自笑了笑，扭头动情地望着大婶，“在上京，很凶险呢。你方才叫我女儿，眼下不如也替你的孙子忧虑忧虑，帮我离开这里吧！”
既然暴力方法不凑效，来个温柔一击试试看！无论如何我都要从这里逃出去。
“可我……真的不知道除了等到两个月后的月圆，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啊……”大婶愁眉望着我。
“大婶你不是……”我窘然地看着她，“……在这里生活很久了么？”
“是啊。”大婶连连点头，“十年了呢。”
“……”
我猜这大概就是云环月出的好主意了。告诉穆琏雪这么个好地方，给我下药把我关在这里，又教会了大婶这么一套说辞将我当蠢驴糊弄。就算糊弄不成也无妨，毕竟这里是连十年的长住民都找不到的出口，我肯定也找不到。等到两个月之后石门洞开，这天下间乱七八糟的混战怕是也已定七八了。
到那时，我的家人们还会在么？
我纠结着，狗急了还会跳墙，人急了……要不咱也去挠挠墙？
“姑娘你要去哪儿！”大婶叫着我，“出口不在前面！就是在，它也不开啊！”
“我以前也被关在洞里过的，不过有些不一样的是，那个洞里的水源入口径很小，鱼游不进来也又不出去，常年生活在黑暗张，它们的眼睛都没有了……”
这是我很小时候的事情，而我之所以会注意到鱼眼，是出洞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去洞里挖十颗鱼眼给我。我兴冲冲地进去了，她兴冲冲地又将我在里面关了十五天。这十五天里我才发觉，原来洞里的鱼是不长眼睛的。出来之后，见多识广的十三翁告诉我，因为这些鱼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黑山洞里，眼睛对它们而言已经派不上用场，所以就没有了。母亲则告诫我，行走世间，凡事都需都留颗心。我对他们连连点头。
其实当时我想问的只有一句，娘，您与我分别三十天，怎么一点也不想我呢？我可是很想您啊……
“……这里的河比寻常洞溪要大，鱼又都有眼睛，怕是沿流而上就能找到出口。就算被封住的，想来靠近水的石壁也会比干巴巴的好刨些……”
“姑娘你还要刨墙？”大婶冲上前来拉过我不常干活的手，端起来看着，皱起眉头，“你这双手怎么可能干得了这些……”
“如果我躺在坐在就能万事太平，亲朋满座，儿孙绕膝。如果那样的话，我也不愿意奔波劳苦啊……”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河水的尽头，探身去看，果然有个小口，往里流着鱼。只是这口子对我而言太小了，我根本钻不出去。
我将火把固定在墙上，往后退了两步，试着调息运气。这一回，经脉依然感觉受阻，但却比在方才醒来时的那个地方好多了。
“大婶，往后退。”我提醒了大婶一句，然后聚力足下，一脚往透光的小洞上踢去。
唔……痛痛痛痛痛……
力量不够，脚踹在硬石上真是痛死人了。可我却不敢耽搁，再次聚力猛踢，一而再，再而三。
“姑娘！姑娘！”大婶冲上前来拉我，“姑娘你停下来！别干傻事啊！人怎么可能踢得开石头呢！姑娘……”
我一把甩开她，上前看那石壁。方才我都是照着同一个地方踢的，我虽力气聚不完全，但和寻常人相比，这力气仍是他们望尘莫及的。洞壁下落了许多土石，而那个着力的点意见开始出现两道很细的裂纹了。
“你们这些愚民，都把老娘当成什么了！”我照着裂缝狠狠又是两脚，“一次又一次把我从身边支开！你妹妹的，穆琏雪，云环月……两个混账！欺上瞒下！狼狈为奸！老娘要你们这么护着了么？！”
又是两脚之后，我的腿开始发麻。
“姑娘……”
“……我他妈最恨你们这样！出了什么事情，就把我抛在背后了！”
再踹两脚，哦，腿好麻。
“……我他妈最恨你们这么要好，就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再踹两脚，呀，腿好木。
“……我他妈……”
我缓了口气，墙壁上的裂纹已经能够媲美十三翁的皱纹了。深深一吸，气沉丹田，带着对云穆二人十足的恨意，我朝墙壁飞起夺命一击——
“最恨你们在我不知道地方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轰隆巨响，山石崩塌，我抱着大婶如鼠窜一般滚了出去。
“……残废也不可以。”
乱石穿崩，烟土飞扬。我望着北方欣然一笑。
我想做的事情，你们阻止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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