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寂寞可以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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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的时节。
刚走出门，“啪”一声一张纸驰骋而来，糊在了秦天的脸上。
我把纸从他脸上扒下来。
“东方贼寇，群起乱斗……”
我照着那张纸从头往下念了一遍，大致说的是东边乱了，贼窝都出动了，烧杀抢掠开始了，百姓民不聊生了，中央集权受到威胁了，云云云云。
看那一笔字，龙飞中带着含蓄，张狂中透着婉约，很适合装裱。
我将纸折了折揣进怀里，抬脚向外走去。这一脚迈出去才发觉，大街小巷居然都已经铺满了这种白纸黑字，且不论它颇具煽动争议的词句，光看铺天盖地的架势，就足以让打扫街道的官差们将那散布者绳之以法去了。
“这一晚上……是刮了邪风吧？”秦天抱着胳膊打了个颤。
走到比较繁华的街道上，那些翻飞的纸片便少多了，好些落在了路人们的手里，另一些则正被打扫街道的官差骂骂咧咧地清理着。
“这都是什么情况啊……怎么睡了一觉醒来，竟有人散布这些？”我东张西望，自言自语。
“这不就是要妖言惑众嘛！”身旁，一个热情的大爷驻足与我攀谈，“将那沄州贼窝渲染得可怖之极，表面上是在建议皇上发兵惩治，实际却是讥讽吾皇只知自己安乐，不顾边民疾苦。其心可诛啊其心可诛……”
正说着，有人猫腰从秦天身边蹿了出去。
“我的钱袋……站住！别跑！”秦天猛一激灵，也跟着蹿了出去。
嘿，又遇到贼了。
我本是不想让秦天去追的，奈何这小子脚力奇好，人如脱缰之马，我拉都拉不住。怕他吃亏，我也只能跟了上去。
“秦天，别追了。”我劝说，“他穷得都上街偷鸡摸狗了，你那袋子里也没几个钱，倒不如顺水推舟，日行一善……”
“不行！那个钱袋是师父花了三天三夜绣送给我的，师父给我的东西，决不能流落他人之手！尤其是这等鸡鸣狗盗之徒！”
“我哄你的，钱袋是我在街上买的。”我无奈地告知他实情。
“师父什么也没说！秦天什么也没听见！”秦天看也不看我一眼，捂着耳朵又提速了。
我：“……”
一边奔跑，秦天一边固执地叫嚣着：“有贼啊！捉贼啦！”
渐渐地，捉贼的队伍开始壮大，许多健壮的男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方才，他们有些是在街边吃茶的客人，有些是摆小摊的伙计，有些是抱婴儿散步的闲人……如今，只在秦天箭步飞奔的途中，都纷纷跟随上来，积善行德。
“吾皇万岁！”秦天回头看看大队人马，乐悠悠地说，“上京百姓教化，都来见义勇为，着实令人感动啊！”
眼看就要追上之际，那小贼忽然往右一拐，钻进一间小巷。
“这贼不是本地人吧？”我吃惊，“这巷子连我也进去过，是间死胡同。”
“关门打狗。”秦小孩眼里精光毕现，“爽！”
“确实是关门打狗啊。”眼看到了胡同低，小贼忽然立定，悠然地转过身，眉眼阴恻恻，却是笑着的。他伸出舌头缓缓舔了一圈嘴唇，冷笑道，“爽！”
秦天险些撞上去，我伸手拉稳他。
大队捉贼团在我们背后刹住，余光看过去，他们手里不知何时都已握上了长刀短剑，脸上皆不是行善积德的正义表情，而是和那小贼一样，志得意满，如瓮中捉鳖。
“靠！”秦天骂了一声，“我就知道，光天化日抱孩子逛街的男人，不是好东西！”
“你们是什么人？”反观这一时候的我，却显得比较冷静了，我转向背后那一大群人，问，“为何要贼喊捉贼？”
“嘿嘿！”其中一人低低笑了两声，“告诉你，大爷们就是那传说中的——上京第一杀！”
“啐。”秦天骂着，真的就啐了一口，“上京第一杀不是乌鸦党么？”
小贼目光一沉，恨恨道：“等干了这一票，大爷们就是了！兄弟们，上！”
“秦天爱徒。”我望着前后包抄的贼子们手里亮晃晃的刀，低头对秦天郑重说，“上次的‘扮猪吃老虎’你已出神入化，为师今日授你第二招，叫做‘空手套白狼’。”
……
……
按照传统小说的发展，长相不好又野蛮的人物出场，总会伴随一个单调而悲剧性的落幕。
作为一本典型的庸俗小说，此时此刻，我那乖徒儿秦天正嚯嚯厮磨着两条抢来的长刀，面前一伙大约四十来个人往后退了几步，便很没种地结对落荒而逃。
“别跑！”秦天意欲奋起直追，我一手揪住他的后领，一手捞了块石头，照着跑得最慢那人扔了过去。
“啊哇——”
销魂的一声嚎叫之后，那可怜虫五体投地，脸向下。
“看看这姿势优美的……”我走过去，蹲下|身，敲了敲他的脑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招惹我们？”
那个人原地虚弱了半晌，方回答：“操……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操守，岂是你叫我说我就说的……”
嗖地一声，秦天将冷冰冰的刀刃横倒他脖颈上。
我微笑道：“不说砍了你的头哦。”
那人将两眼一闭：“要杀便杀。”
我朝秦天扬扬头，他将刀尖移到那男人的腹下。
我笑道：“不说砍了你兄弟哦。”
那人的眼睛猛地瞪大，在眼眶中颤巍巍地晃荡了一会儿，最终咬牙切齿：“你慢慢慢！！我、我说……我说……我……我他妈也不知道什么啊！有人给了我们头儿银子，让他派我们四十多号人来惹你……说狠狠地惹，狠狠打，不怕打残，只留口气便成……我、我操……好歹我们也算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打手……我说姑娘，你们他妈又是什么人啊？这么邪乎？”
雇人骚扰我？
不过很奇怪呐，雇了几十条汉子来打我的话，那个人一定知道我不是弱质之辈……会是谁呢？
一瞬间我想到了安和，但又一转念，那家伙不仅有伤在身，而且也不像是个会放弃亲自动手打击报复的机会的男人……若不是安和，那又会是谁呢？难不成……洛虚骨？
想到那妖精，我便浑身一个激灵。他不是想抓我吗？这打一顿又想玩什么啊？
“你们……是不是收了钱什么事都办的？”我问。
贼男怔了一怔，吞了口唾沫说：“你……你想干嘛？我……我可真不想再和你惹上什么关系了……”
“讨厌啦小哥，刚见面的少女，你就说什么乱搞关系的话……”我使劲敲了敲他的脑门，“这么暧昧不堪，让我都不好意思抛弃你不管了……”
“求求你快抛弃我吧……”贼男翻了翻白眼。
“喂！”我严肃地又敲了敲他的脑门，“找上门来的生意不接，你家头目会干掉你的。”
“我们头目也不是随便……”
“快带我去见你们那雇主吧。”我随地捡了根绳子，用来反剪了贼男的双手，将他从地上拎起，牵着道，“反正你们本就是要劫我的。”
“你别自说自话啊！”他表现得十分羞愤，“劫了你去见他，和被你劫去见他，结果完全相反好不好！”
“殊途同归，你别这么顽固嘛！”我摇了摇手里的绳子，背对着贼男无奈地叹了一声，“算了算了，你既然不愿意，便也莫再同我拉拉扯扯了，快走吧。”
“我操！到底是谁在拉拉扯扯不放手啊！！”
……
这场贼喊捉贼的闹剧，最终以我牵着贼男一路遛国师府，交给国师处理而收场。
他大概会被严刑拷打吧……我猜。
穆琏雪再怎么被闲置，也是不会容忍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我猜。
……
“如何如何？那家伙招了没？”
晚上，穆琏雪刚一进屋，我便急切地问。
“卫扶风。”他悠悠地打了个呵欠，“怕是花灯那件事上，他也发觉你能打了。”
我狠狠一惊：“那个天策上将？我能不能打管他鸟事，凭什么找人来试我啊？”
大约是我的错觉，穆琏雪目光似乎闪了一闪。
他叹了口气，牵过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大约是想抓我什么把柄吧……所以当初才劝你有所收敛。想今日这般事情，完全就可以避事逃跑的么……”
“也不能全怪我。”我解释道，“这不是因为情绪和气氛都恰到好处了嘛……”
穆琏雪挑了挑眉毛：“说到底，还是你心思不够静呐。”
“那你快送我去掌航大师那儿修身养性吧！”我提议。
他翻了翻白眼：“万一害那和尚破戒了，我往后哪还有脸去求佛祖庇佑……对了，前两天梨棠绣花，我喊了她三次她也没听见。你便跟她去学罢，也好心平气和些。”
被他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梨棠做女红的手艺是很不错的。
我从善如流道：“也好。正好去做一个钱袋补偿秦天……”
“秦天啊，我也好久没去调|教他了呢。”穆琏雪坐下来抿了口茶。
我怔了一怔，欣然道：“初次的手艺一定差极，还是不拿给秦天损我为人师表的颜面了。”说着，我上前勾住他的脖颈，“喂，老娘打算绣个蠢香袋给你，一定要绑在朝服外面哦！”
……
闲置了二十天之后，皇帝终于证明自己没有昔日的宠臣将遗忘，重新将穆琏雪搬出了台面。只是没想到这一搬，竟是去随军远行的。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和梨棠学做女红，以培养些心平气和的情绪。
“远征东境？”我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
回报的家仆压了压身子：“明天。”
“……”
我正是在培养心平气和的操守，所以也实在是不想说什么，手里那个香袋只差个收尾的结便要做完了。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我从盒子里拿出把剪刀，心平气和地将香袋剪了。
那天晚上，更漏子的声音格外凄苦，穆琏雪半夜三更站在窗前，微微扬起的脑袋在月光下倾斜了一袭长发，将人衬得仿佛似个谪仙。
我走到他背后，伸手轻轻环在他腰上：“明天就要出征了，不睡觉吗？”
穆琏雪站着未动：“听梨棠说，你的女红学得很快啊。”
“想得太多会早秃，快点睡吧……”
“你不是说给我绣了个香袋么？在哪儿呢？”
“谁绣东西给你了，别臭美了。”我嘟囔道。
穆琏雪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望着我，恍然大悟似的说：“我明白了，是不是绣得太丑陋了，不好意思？你放心，我非世俗中人，断不会拘泥于世俗，一定会狠狠嘲笑你的，拿来吧！”
他这番话说的，真如同我的口气一般。换做是平常，大概也早就和他继续玩笑了，而今，我心潮澎湃，思潮起伏，遂也只是朝他一本正经地瞪了瞪眼。
“去去去，我又不是犯贱。”这么说着手一挥，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针线盒子，那个已经被剪成朵菊花似的香袋落了出来。
穆琏雪弯腰，将香袋拾起。
“俗人在袋子上绣花的，倒全不如你直接将袋子缝成朵花的巧妙。”他笑着说，一脸喜出望外地看着我，“看看也成了，我便笑纳……”
“谁说给你了！”我一把抢过来，“你是要去打仗的，莫要带着老婆老姐或者老娘的信物，否则势必得握着那信物，叹一声‘好遗憾呐’，然后战死沙场。”
穆琏雪：“……你又瞎说什么啊……”
我没瞎说，这实在就是小说里约定俗成的烂梗。比如默默打算征战归来后表白的男人七成没机会开口，怀揣着心爱女人绣的荷包的男人八成瞪着荷包死掉，说着等我等我的男人九成连根头发丝儿也等不到……所以我这次真不是信口开河空穴来风，更何况我们就是在小说里……
还是本三俗狗血最喜欢跟随主流文化的破小说。
“带我一起去吧。”我往他面前靠过去，“我可以帮你们做饭打扫洗衣服……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站在战场上保护你……”
穆琏雪摸摸我的脑袋：“军中自有人打点起居的，再说，我只是在营里做一些安排，并不用上阵杀敌……”
“军营里都是血气方刚的纯爷们，天知道心里都在蠢蠢欲动个什么呢。”我撇撇嘴，“我是不能接受你们相互上下、勾结泻火的。你还是带着我去吧，省的去外边找个什么随便的女人染个什么奇怪的病回家……”
“别闹了，听话。”穆琏雪按住我的肩膀，颇是无奈地笑了一笑，“好好在家等我……”
“别要我等！最讨厌什么等不等的了。”我仰着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眼睛，“我若不闹了，你能早点回来吗？我若不闹了，就能吃得下，睡得安稳么？我若不闹了，就能不想起那些沄州山贼们啃肉饮血的事迹来吗？”
“你……平常也不像是这么在意我的样子，怎这个时候却说起胡话来了？”穆琏雪渐渐淡了笑容，将我拢进怀里开导道，“”
我将他的手掌抬起，按在胸前：“你感觉到了吗？心跳得这么快……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在意呢……”
“别想太多，去睡吧，睡一觉便没事了……”穆琏雪说着，轻轻吻在我的嘴唇上。
我推开他：“一觉醒来，你便出征去了……当初我也是在山脚下一觉醒来，便什么都没有了……我走来的那一路，遇见了好些人，什么老乞丐、小尼子、穷书生、病秧子的……我都好羡慕他们啊，为什么他们都有家呢？我也想有家啊……我厌倦了居无定所仰望头顶一片空的生活，所以朝花暮醉里只是给我个地方住，只是有个人对我好，让我叫她妈妈，我便能安心地留下去……所以你说为我赎身，你说要娶我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犹豫和怀疑。我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你是不是好人，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有个家而已。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不好了，你不在了，我便离开你，去找一个新的依靠，反正我漂亮又能打……”我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我是这么想的。”
穆琏雪静静抱着我，没说话，像是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现在却不是了……现在的我，如果发现你不在了，你不好了……也走不开啊……”我低下了头，声音渐轻。
穆琏雪又一次将我拉进胸前，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我的长发：“我只是跟着去走一番，不会有危险的。我们大黎国兵力强盛，不会败在那些邪贼佞寇不成体统的刀爪下。说到底，你的担忧也只是人之常情，男人上战场，又有哪家的爹娘妻子不挂念呢？可若都跟着一同去了，这军纪岂不都乱了套？”
我垂下眼睛，望着手里被剪坏了的香袋：“我也许就是特别浅薄，可我睁眼有记忆也不过半载，我和这天下不熟，我和皇帝不熟，和军纪也不熟……世界这么大，我却只熟悉你……我只想每天都能看见你平平安安的，不在乎头顶上是房梁苍穹还是囹圄，只要让我在你身边……真的……不可以吗？”
……
结果最终，我还是放穆琏雪只身上路了。
临行前，我与他约法三章——
“要是被人削了头发变成秃子就别回来了。”
“……”
“要是从别的女人那里染了什么奇怪的病就别回来了。”
“……”
“要是哪天寂寞了，就滚回来吧。”
“……好。”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寂寞可以滚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