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马江湖》鑫之海

4、四、洪七宝不招人待见的原因

　　千云山庄庄主洪志缘是个脾气怪异的主儿，这是江湖中人所共知的事儿。但对于千云山庄的下人们来说，他们老爷的脾气还可算是好的了，这世上脾气怪、人也怪、行为更怪，集这三怪为一体的人莫于他家的大小姐——洪七宝。
　　对于年幼的洪七宝来说，她的长像是所有见过她的人事后都觉得她不应该在这世上存活太久的原因，做为千云山庄的小姐，在洪家老爷并无其他子嗣的情况下，她以后想长个夫婿来接管千云山庄的大业是个很大的问题。
　　毕竟谁愿意大半夜的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鬼脸呢不是？
　　她娘生下她就死了。洪家老爷简单的置办了她娘的丧事儿后过了一年就为这孩子办了满岁酒，那时院子里的姨娘们没谁愿意接管这小丫头，他老爹也不常抱她，就被人给撂到了太师椅上趴坐着。后来因被钱青宛给拉伤，才被她老爹丢给下人管养。
　　据带过她的老婆子说，这孩子是她见过最不喜欢哭的，当然，她也不喜欢笑。吃喝拉撒也没什么挑剔，但吓人的就是常常夜里她醒来时，小姐居然靠着枕头，一言不发的看着窗户外边儿，听见她醒来居然转身看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不再理她。那表情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吓得这老婆子第二天立马去庙了请了两道符，一张揣自己身上，另一张就挂在洪七宝的脖子上。只不过过不了几天那符就被洪七宝给丢在床下，还对着撒了泡童子尿。
　　从此，洪家小姐半夜被鬼缠身的谣言不竞而走。洪老爷子被姨娘们念得发烦，才命人把小姐带到庙里请了个玉佛回来，戴在颈间。洪大小姐半夜起床的毛病才再也没犯过。
　　转眼三年时光匆匆而过，千云山庄里姨娘们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喜讯传出，这时下人们才把目光转到他们家小姐身上。也许是老天对这小丫头的补偿，众人居然从这孩子身上看到天才儿童的特性。一岁的时候便已学会走路，而且是在没什么人教她的情况下自行而成的。同时那张小嘴儿里就能说一整段一整段的话了。
　　据带过她的老婆子回忆，小姐的第一句话是对她说的，内容如下：“我说你，能不能不再跟我睡觉了？你不知道你那腋窝子有多熏人么？我忍你一年多了，还要不要人呼吸新鲜空气了？”当时的情形是这老婆子正在准备铺床睡觉，结果就听见她身边有人用一口齿不清的奶音对她说话。那时她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没怎么在理，结果袖子却被一小手给拉住，转眼就见咱洪家大小姐用着她那双倒三角眼对她再次重复了上面的话。
　　第二天——老婆子找到洪老爷再次表明自己晚上不想跟小姐睡觉的意愿。问及原因，她便据实以答了。从此后，洪七宝终于可以一人独睡大床，而她老爹才对她有所改观。但毕竟她只是女儿身，所以情况也没得到多大改善。
　　三岁的洪家小姐是没人带的，据不完全统计，洪七宝平常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厨房和他爹的书房。这也是她招来下人们不满的地方。你见过一丁大点的小屁孩儿想自己开火的情形么？是的，她第一次进厨房就差点把厨房给烧了，问及原因，结果怪厨子做的鸡蛋羹不好吃，从此后她的要求是越来越多，常常叫下人们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布丁”啦、“奶油”啦、“沙拉”啦什么的，只要下人们一做个不好，她就一把把碗给摔了，一脸中毒的表情。厨房里的伙计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有个洋和尚被老爷给捡回来后，小姐对吃食的要求才没那么苛刻了。对了，那洋和尚道与洪七宝颇合得来，她叫他“爱伦”，但他们交流的时候总会用些奇怪的声调穿插在对话之内，让人听了莫名其妙。加之洪七宝那不爱与人打交道的品性，也从不说什么讨喜儿的话，两房姨娘对她也就没什么温情可言了。
　　倒是洪老爷对这个古怪的女儿越来越喜欢，两岁呤诗，三岁能写的孩子是多么的少见啊！洪老爷倒是把自己藏的一些个内功心法，空闲时教与女儿，这小人虽不能武，倒也能得体会得七七八八，有时候提出的论点高明得令他老爹吃惊！但他还是对这丫头不放心，要知道，她这模样，夫君是很难找的。
　　而这一切一切的却在三年后得到了改变。在此之前，千云山庄上下对他家小姐的终身大事持绝望的态度，却从未想过，三年后，这小丑儿的屁股后边多了个样样条件都为上上之选的跟屁虫，而这人便是他们所熟悉的四方堡少堡主——钱青宛。
　　这一切还要从洪七宝六岁那年说起，那一年——钱青宛死了娘。

　　所有的悲剧不一定都发生在冬天。
　　那年开春儿，钱夫人就拖着坏得不能再坏的身子到地府去报到了。四方堡道是哭哭丧丧的办了个大法事，一时阴郁的气氛传染到了离四方堡本就不远的千云山庄里，洪志缘一月来都阴沉着脸，吓得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时至送走钱夫人大半月后，正值三月八日，众人整日压抑之时，我们洪大小姐蹦蹦跳跳的到了她贴身丫头惜春房中。
　　说起这春惜，便是那前一年被洪七宝相中，给点名儿留在身边的。这是众人都想不到的结果，要知道，这春惜在进府之前被传说染上天花，那是在洪七宝第一次出山庄的途中，她就被人丢在路边儿。当时本跟着洪七宝的下人们唯恐被染上，躲都躲不及，不想咱洪大小姐走了上去，吩咐下人们把她搞到一个荒废的小屋，命人在四周撒了石灰，并叫人熬了汤水天天去照料，这丫头的命才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出来。
　　当人们都为洪大小姐的好心而感动时，她对惜春说了一句话：“我救了你，算算怎么还我吧，这几天的人力钱、汤药钱你还得还我呢。”说完就一转身儿走人了，走时还吩咐下人们定时来讨债。
　　此后，当千云山庄招收丫头时，便出现了春惜的身影，结果在众多出色的人选中，她——被洪七宝给挑走了。也让有些人眼红了一下，要知道，洪大小姐虽脾气怪，但还算少烦人，比一般的大户人家小姐好斥候多了。
　　“好了，你的卖身契我收了。按着你差我的银子，这辈子你就呆在山庄内吧。”这是洪七宝选上春惜所说的唯一一句话。
　　“小姐你又要出去？”这时，春惜看着一脸儿得意的小姐皱了皱眉头。
　　“嗯，今天过节，出去玩一下，你帮我先准备点吃食，我路上带着。”洪七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着桌上的茶水就往杯里倒。
　　“老爷这几天心正烦，我看小姐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今天也不过节啊？”春惜算了算日子，疑道。
　　“他心烦关我什么事儿啊？又不是他死了老婆！今天是三八节！怎么不是过节啦？”茶杯轻轻一撂，某人开始摆架子了。
　　“三八节？？”春惜心里默了默，这是什么节啊？只不过小姐真如外面所传的一样，老说一些别人不懂的话，许是聪明人都这样的罢？
　　洪七宝白了她一眼，露出你少见多怪的表情，接着便催着春惜把东西放进包里，随后便背着她自制的书包一跳一跳的偷溜出了山庄的大门。
　　春惜看着小姐渐渐消失的身影，低叹一声。
　　谁又能想到六岁的小娃娃满口大人腔调，身为堂堂千云山庄小姐却像被放养似的没人管束，也许小姐也如她一般，是个被人抛弃的人吧！

　　这时正满心愉悦的准备渡过一天快乐时光的洪七宝又怎么会知道这一年的三八妇女节却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苹果、干饼、肉夹馍。有这些东西也不错了，但是要有一张电影票让我这么舒服的躺着看电影，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事儿了。哎～～～”微软的阳光轻轻照耀在一片樱花林中，只见一个布做的吊床拉在两颗粗壮的樱树间，此时我们的洪大小姐正一只脚吊在床外跟着摇晃的床一晃一晃的，此时她手中正嚼着果肉，一边嘴里还不清不楚的嘀咕着。
　　这是位于千云山庄和四方堡之间玉台山的半山腰岩壁后的一个樱林。由于地势的原因，还是块人烟未及之地。也是，有多少人像我们洪大小姐一样一天到晚没事喜欢住山上跑呢？樱林之外是一个断崖，说来也怪，离断崖一丈之内居然没什么草木。所以从山上看来，那一片不大的樱花林就成为了视线的死角。
　　只见洪七宝一手丢掉啃得只剩核的苹果核，抬眼望着头顶上的那一片粉云点缀在蓝得发青的天空下。
　　“是比环境污染中的天蓝多了……”嘴里淡出半句，却再也没说下去，在她记忆中很多重要的东西都渐渐模糊，她不是不想回想，只是对于一个“已死”之人来说，那些东西离她越来越远，远得就像是另一个人的事似的。
　　又对着天空发了会儿神，直到一阵山风吹过，摇曳的树叶飘下一撒粉瓣，顽皮的落在她的脸上，她没有动，只是不由自主的把身子缩成一团，闭上双眼……
　　假如……假如……有火锅吃就好了……
　　某人擦了擦已从嘴角流出的银丝，正要转入牛肉火锅的美梦中之时，她突然听见身后的草丛传来一阵沙沙声。
　　关于牛肉火锅的美梦顿时被打断，洪七宝吓得一屁股从吊床上掉在树下的草丛里，连滚带爬的躲到树后。
　　来了这么多次了，没一次见着有什么大型动物在这里出没啊！她可不想当野生动物学家！！
　　外面的沙沙声突然停了停。
　　发现了么？洪七宝手在树根处乱摸了块石头。
　　叫你敢吃我的肉，老娘就敲碎你的牙！！
　　这时沙沙声向她这颗树走来，洪七宝握紧了石头，准备来个出奇不意，先下手为强！！
　　“噫？”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同时我们洪大小姐的心终于从嗓子眼儿落了回去。“你有毛病么？走路不能出个声儿？！”洪七宝从树后跳了出来，一边揉着她被摔病的屁股，手上还牢牢抓着那块大石头，那形像就是一山林小野人。
　　只见来人被她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有点苍白的嘴唇抖了抖，看了她一眼后又把眼垂了下去，踉踉跄跄地继续朝前走，路过洪七宝身边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洪七宝捂着鼻子向后退了退，“现在多大的小子都学会喝酒了？呵！”
　　来人长得颇高，洪七宝只能达到他的半胸。一头乌黑的发丝从头顶一泻而下，身形匀称，一身白衣已打得漆黑，手里紧拽着个脱了色的香袋；左边的脸颊高高肿起，一团乌青中还满着血丝，右半边脸却像刚从碳堆里钻出来似的，眼睛很大，但却肿得厉害，黑白分明的眼仁里充满血丝。
　　那人没理会她，只是朝山崖边走去。而洪七宝则狐疑的皱了皱眉头——
　　这小子，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哎！你等等……”洪七宝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男孩子已站在山崖边儿上了。
　　“不会吧？这么风和日丽的天，你要自杀？！这可是我的地盘也！”洪七宝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喂！你要跳崖选别地儿行不？比如苍决峰什么的，也不远，就还爬半座山，那儿空气好，风景佳，是自杀、殉情、无管束蹦极运动的最佳地点！”洪七宝扯着那五音不全的童声一口气不停的吼完整句话，同时拽着那人的衣袖不放，拼命要护住此地的清静。
　　男孩还是没理会她，身影在崖边左右摇晃，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似的。棱型的眉头纠结在一起，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一片阴影，看不清眼底的波动，神情麻木。
　　“我说……哇！”这个说字儿还未出声我们洪大小姐就被一股突然从崖底袭来的风给吓得往身边一跳，一个重心不稳眼见一只脚踩空在悬崖边上。
　　说这时迟那时快，男孩身影微闪，拉住她的双臂向身前一带——
　　“哎哟！”咱洪大小姐刚刚脱离了落崖的危险，又一下猛撞在人家怀里，那鹰勾鼻子可吃了不少的苦。
　　“你…你没事儿吧？”男孩低头便见他怀里的小丫头正捂着鼻子用那双小眼狠狠的瞪着他！
　　“怎么会没事儿？！”洪七宝气得瓮声瓮气的低吼道。她越看这人越感到熟悉……
　　嗯……不对，怎么他越看越像那钱家的小白痴？
　　“钱……青宛？”倒三角眼不确定的眯了眯，她可从没想过那小屁孩长大了的样儿。
　　“嗯？…你……认识我？”钱青宛仔细打量了下怀中的小女孩儿。
　　……呃……这长像……怎么跟三年前自己在洪家后山上遇到的洪小姐……这么像……啊？
　　“洪……小姐？”只见怀里的丫头扬了扬短眉，算是承认了。
　　“你怎么跑到这来的？”洪七宝用手指戳戳钱青宛的胸口，从他怀里拱了出来，朝山崖里边走了几步，再转过身对他道。这白痴身上的味儿真难闻……就好像……吐过。
　　“……”我们钱少爷又开始不理人，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子，在崖边坐了下来。
　　洪七宝见他并不想自杀，知他死了娘定是心里不好受，白了一眼便又回到吊床上睡着了。她得继续和牛肉火锅约会去。
　　一时崖边身单影只的少年和睡在樱花树间一边流口水的丑丫头静静地在这片不大的山林中各自静呆着，午后的山风吹来，带起一阵樱舞。少年听见小丫头在身后的樱树间发出一阵梦呓，扭头只见那个睡在布单中的丑丫头口中嘀咕了一声“我要鸭肠”后便没再发出其它声音，一股梦涎从她的嘴角里流了出来，渐渐打湿了布单。
　　她与他的妹妹们不同，可以说长得很难看。娘亲曾说过没娘的孩子会很可怜，可他在她身上却没看到这点，不论是从三年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自己忘在后山，还是在现在这样只身睡在深山。也许她太小便失去娘亲，现在什么都不懂。那么，他自己呢？会不会像爹一样练了混元功便开始淡忘自己的家人？连娘亲的丧期未过，便又开始闭门修炼？
　　许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天份去体会混元功的强大，若是因练会混元功而忘记娘亲和妹妹们，他是不会练的。
　　也许，这就是爹打他的真正原因吧？一丝苦笑漫上他的唇边，他从崖边起身，走向洪七宝的吊床。
　　也许在许多年后，他们中的某人会不时想起这个樱花飘飞的下午，只是她可能永远不知道那个少年曾用手指帮她擦拭嘴角流出的口水，认真看过她睡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