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杜决明

3、章·一

　　是上辈子的事了。
　　两手空空孑然一人走遍天涯海角修行。不过是和往常一样在天黑时找了最近的城镇落足，不想便惹了凡思上身，毁了不知几世的修为。
　　此生再看，一切依旧。
　　还是那个桃花片片柳枝依依的古城，还是那个昏暗简陋的无名客栈，还是那声道不尽的缱绻缠绵。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道长早。”
　　“无量天尊。施主早。”
　　“奴家才疏学浅，琴棋书画只略通音律。道长可愿听奴家为你奏上一曲？”

　　竟是带着恳求的语气的。那女子乃俗世中人，却美丽脱俗，顾盼生姿。广袖轻拂，便是迎面一缕杜若幽香。有对眼尾微挑的丹凤美目，本应极尽妩媚风流，偏被爷从蝶翼般轻颤的长睫下窥到了眼。古井无波，枯树无花。

　　哪有人求着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尤其是像爷那样敛眉垂目的无趣道士献艺？

　　只是当时年少，心犹不静，温和以至柔弱，禁欲以至无知。只一眼，便使得爷无法拒绝。

　　“那么有劳了。”

　　陌生女子默然而笑，愈发婉美得摄人心魂，颇有倾世之意。

　　“在那之前，还想请教道长姓名。因觉着投缘而问，恕奴家失礼了。”
　　“无碍。贫道无名，道号无涯。”
　　“倾一生而悟道，尽一世而修行？”
　　“是罢。”

　　何意？

　　知便知了，不知也罢。俗世里陌路人而已，一场相遇，不知已用尽多少世的缘分。于是，一切随缘。

　　她看了爷无趣，恐怕已后悔提出献曲，却还是有涵养地抱起琵琶。

　　初始时琴声清雅娟秀，切切如私语，也如那古城清晨的凄凄蝉鸣。不去细想，便是副水乡小镇晨雾朦胧的水墨画。闭了眼，霎时涌入剪不断的愁绪。

　　那可是谁在哭泣？

　　尘世反复无常，得失皆为命中注定，贪嗔痴不过虚妄，却是为何而忧为何而伤？

　　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当时蓦得睁了眼，愣在那儿。

　　那女子阖着眼，侧了头，青葱十指只顾拨弄琴弦，流淌出的皆是无暇天籁。倒显出爷几分可笑来。

　　再后来琴音急转，被瑰丽磅礴之色渐染，慢慢合上了心跳的节奏，愈发震撼人心。只是爷上辈子不好繁华，便不觉得惊心动魄。一晃神，注意力竟转移到她流光明丽的脸庞上。看着她的眉眼，不染风尘的眉眼，不由得愣了神，失了魂。

　　“当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世间难得。”
　　“妙音须得知己赏。”
　　“那便祝施主早日觅得知己。”

　　现在回想当时，还真是无知得可以。

　　后来？后来走了呀。

　　人海茫茫，一个清心寡欲的小道士和一个温雅美丽的年轻女子相遇一场，只言片语已是极限。本不是投机之人，其余的话半句也嫌多。不想被人家嫌弃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