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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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峦，阿峦，等等我呀。”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在山间小道上。
跑在前面的男孩一溜烟儿就像脱缰的野马，偶尔回头来扮个鬼脸，或者拾起地上的野果掷向身后的女孩，嘻笑跑开。
小女孩的呼声响在迂回的道路上。
山风摇曵，已是芒种时节，骄阳渐热，田地里麦芒已黄，但阴山古道里，杂花生树，兀自饶有清趣。
这是五月初三，离湖州城六十里外的一个村庄，村庄里住着一户叶姓人家，主人名叫思武，妻子刘氏，是邻乡里正的女儿，二人成亲已有十余光阴，膝下育有一双儿女。
这一天因逢亡母祭辰，叶思武和妻子早早忙完地里的活计，便举家来山头祭拜。女儿叶阿乔乖巧懂事，不过八岁大的年纪，却已担起照顾幼弟的责任。胞弟叶阿峦生性淘气，常常捉弄这个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
叶思武夫妇提着香烛供品，跟在儿女后面，篮子里有几样素饼馒头和地里才摘下的时鲜果蔬。他是庄稼人，生活清贫，贵在安居乐业，一家人其乐融融，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场看似寻常的扫墓、这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下午，却成了一连串噩梦的开始。
叶阿峦一口气奔到前面的坟场里，这才停下脚步，笑嘻嘻扮了鬼脸，回头说：“姐姐，来捉迷藏。”一转身，钻进墓碑后面不见了。
叶思武的眉头皱了皱：“不要胡闹，阿乔，把弟弟看好了。”小女孩应了一声。刘氏知道儿子性子顽劣，时候一长，必会招惹相公打骂，伸手扯扯丈夫的衣角，提醒：“武哥，早些扫完墓，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去。”叶思武嘿了一声，向亡母的坟头走去。
没走几步路，刘氏忽然转头去看，原来西边墓田里多出了几座新坟，坟头土壤未干，显是刚起不久的青冢，只是墓头空落落的，就连最寻常的白布灵幡也不见一条，她心下微感凄凉，悄步越了过去，不知是哪一家又添亡人，想起长者们常说的岁岁年年人不同，不由得唏嘘惆怅。小女孩叶阿乔轻手轻脚来到弟弟藏身处，向前一扑，咯咯直笑，“捉到你了，捉到你了。”
叶阿峦不依不饶，可是挣不开姐姐拉紧的手，阿乔记得母亲一早交待了，今天是祖母的祭辰，在山里不能胡闹。叶阿峦见父母在墓前毕恭毕敬地磕头行礼，跟着拿出鲜果素食盛在碗里，点燃线香，插/进小炉中。他看着火舌迅速吞没纸吊子，剩下焦黑的残屑随风起舞，只瞧了一小会便乏了趣味，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齐哥哥教的书我已不会输给你。姐姐，咱们念念碑上的字，若赢不了我，你就放开我。”他口中的齐哥哥是同村上了学堂的孩子，比阿乔大着一岁，常与叶家姐弟一处玩。阿乔虽是懂事，毕竟童心未泯，一听这话也觉有趣，当下首肯。二人嬉笑着绕过去将碑上亡人的名字逐一念出来。
叶思武追忆慈怀，看着香雾袅袅，寸寸燃成灰烬，忽然间听到一个隐约相熟的姓名，当时并未留意，待儿子又念一遍时，这次听清楚了，竟然是“叶门之女阿乔之墓”，不由得心中一凛，大感晦气，转头对妻子皱眉道：“阿慧，你将孩子们照看一下，别让他们在这里乱嚼舌根。”
刘氏答应了，去哄两个孩子。叶阿峦无端端受了训斥，扁着小嘴感到十分委屈，指着碑文拗道：“明明就是姐姐的名字，阿娘，你瞧，旁边的这块上面写着叶门之子阿峦之墓，叶阿峦，那不就是我么？”闻言如同一道惊雷当堂劈下，刘氏错愕当地，碑上的字迹方方正正，有大有小，然而她一个也不认得，只能唤道：“武哥，武哥，你快来看。”
听到妻子的呼声急切，叶思武向这边望了望，不见异状，待他磕完头，这才走过来说：“什么事情？大惊小怪？”
目光顺势瞧过去，碑上的文字苍劲有力，一钩一划莫不魅态森然。他噫然一声揉揉双眼，这两块碑文上竟分别写着叶门之女阿乔，叶门之子阿峦之墓，难道能有这般的巧合，刚好有两个与他儿女姓名相同的人葬在此处？刚一转念，随即想起这爿墓田只有左近几个村庄共用，方圆数十里内外却没有与他家里同名姓的人。
那是什么道理？
看他蹲身墓前，宛如着了幻术般，刘氏更加不安，推着他问：“这上面写些什么？”仿佛没有听到妻子的问话，叶思武的手渐渐哆嗦起来，目光惊诧到不可思议，他伸手抚向其中一块碑文的那行生卒年月上，才一扫开头，心口更是怦怦乱跳：叶门之女阿乔生于癸酉年二月十二，卒于庚辰年五月初五。他眼前渐渐模糊起来，癸酉年二月十二，俗称“花朝节”的日子，家家取了红绳彩笺系于花树祭拜花神，满村赏红。他记得那年的午后，阿慧诞下这第一个孩子，娇娃初降他喜不自禁，脐带还未剪开，就听接生的稳婆连连笑说：“这孩子赶上好时辰，又生得秀额宽颧，将来必是贵人.”卒于庚辰年五月初五。庚辰年五月初五，那不正是后天！女儿明明好端端在身边，为何她的坟墓会出现在这里？今天不过是五月初三，两日后的生死存亡，是谁在未卜先知？他眼神迷惘中带着骇怕，再看儿子的，卒于庚辰年五月初四。一旁还有两座新坟，碑上赫然刻着自己夫妇的名字。
他手抚墓碑，脸颊上肌肉搐动，不知是因为震骇还是惊恐。原来这几座没有点缀的新坟上竟逐一刻着自己一家四人的名字，辞世日期均在三天以内。
依着顺序先后是叶阿峦、叶思武、叶阿乔、叶门刘氏。
刘氏素知丈夫为人刚硬，见到这般光景，只是干着急，忙问在一旁的儿女，一鳞半爪之间终于也弄明白了，竹篮已掉落在地上，怒道：“是谁开这玩笑！”然而眼前墓穴新拱，石碑在立，岂是儿戏能够解释？！这爿墓地自先人使用之来，从未出现过这般古怪的事情。她呆了一呆，惊呼着抢上抱紧了两个孩子，仿佛无形中有什么力量正要将他们夺走，两个孩子更似受了惊吓般哭泣起来。叶思武四望之下，眼中神色慢慢由恐惧转为恼愤，忽然长身而起，掠到刻着儿子名字的碑后，伸手便要刨开坟地看个清楚，刚抓起几把泥土，便被妻子拦住：“别……别看，你赤手空拳能挖什么？不如叫上人拿了锄子明儿再来看个究竟。”
此时金乌西沉，照在身上的余阳已感觉不到暖意，枝顶的归鸦有一声没一声的在荒处啼着，叶思武听她所言在理，向儿女各看一眼，便息了主意，抱过孩子与妻子一道回家。两人心下惴惴，一路上不再交谈，只想盼尽快离开这里，便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孩子哭累了，还没走到山脚便伏在二人的颈窝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