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五
第二天,我在门上挂好“歇业一日”的招牌后,便跟着陆一上了车。问他去哪,他扔回我包女士烟,意思是叫我闭嘴别婆婆妈妈的,草。
车子很快就穿过车水马龙的闹市区,逐渐往郊区开去。新的一轮地草还未长开,灰白之中夹杂着几抹柔情的绿,一波一波地就像湖面上的鳞纹。“你说什么是生?”陆一咬着烟屁|股,吧叽着嘴含糊说道。
“你这是哲思问题吧?”开什么玩笑,老子早把当年所学的统统打包送回原发地了。我边想边说道:“你看外面,那些新长出来的草不就是生。”
“你认为生就是生命?”
“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陆一哼哼道:“首先,生命是可以人造的,而生不能。二者很容易被混淆,但其实区分它们也很简单。”“那该怎么区分?”“生该是永恒的,而生命则是短暂的。没有一样东西会永远存在,自然界中不会有,人造物也不会有。有人说海拉细胞可能会成为永恒存在的特例,但是现在的海拉细胞早已经不是原初海拉的细胞了,细胞的每次分裂就等于一次新生,通俗点来说就是投胎转世了。”
“那么现在我的体内正在进行着投胎转世喽?”
陆一蹙眉:“这只是个粗糙的比喻,而且你能肯定地说昨日之你一定就是今日之你么?从婴儿到老者,人的一生本身就是在不断变化着的,只是一两天内的变化太小,我们不易察觉而已。而每一个变化都会改变一点点我们的自我,量变达到一个度后,就会发生本质上的变化。从这一方面来说,我们确实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重生的过程。”
“可是你说的生到底是什么?”
“我说了,生不能被创造,也不该归类于自然抑或是人类社会中的任何一方,因为生是永恒的。生也不能被描绘,离生最近的大概是虔诚的教徒吧。”
“僧侣吗?”
“不,重要的不是派别,佛教徒还是□□教徒什么的都是一样,只因为他们能理解关于永恒的意义。”
陆一笑了笑:“这个话题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全当给你解个闷吧。喏,我们快到了。”路的尽头可以看到一栋考究的私人别墅,只是看着稍嫌缺了点人气。临下车时我问了一句他理解的永恒是什么,陆一看了我一眼又瞥回去,东摸西摸一阵后才回答我:“永恒就是死亡吧。”
我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我还想说什么陆一却拍拍我屁|股说道:“哎呀孔老二都说了未知生,焉知死?你小子别给我装好学宝宝,还有,待会记得少说话,嗯?”
“干,你别趁机摸老子屁|股!”
我挺惊讶的,这么大的一个别墅而佣人却极少,陆一拿了张名片递给开门的老头,老头点头带我们进去。别墅很空旷,装修得也很差,感觉像是尚未完工。
我们一路走到深幽的主卧室,老头示意我们进去。我正怀疑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卧室见客,在见到本人后我就明白了。
只见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半身躺着,可怕的是,他大腿以下是完全地摊在床上。我是说,这家伙的腿里一根骨头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摊肉,就这么摊着。在洁净的床单上爬满了黏菌,污秽,肮脏。
——太岁。这是我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巨大的太岁挪动起它粘连在一起的口器,看得我腹中一阵泛呕。
“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甚至无法感知到那个人,或者应该说那个东西作为“存在的事物”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
也许我在做一场梦,梦中陆一还在和我争辩着人们有关太岁的认识性错误。无论如何,这也只能够存在于我的梦中,而非现实里。
“我以为,你该去找医生而不是如我一样的道士。”
“医生……有用吗?”
陆一摇摇头。“很遗憾没有。科学能给你的只可能是社会性质的结论,是众人所能接受的一部分答案而已,而现在,这部分答案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
“所以我希望,您能救救我,他们都说您是最好的——”
这个人,还有救吗?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基本框架,即使救回来了也于事无补。
陆一抬起他的右手——我现在才发现他的右手戴着纯黑的皮手套——指着那人的腿说:“知道这是什么麽?”
“什……什么?”
陆一挂起他惯常的笑容:“天谴。”
那人的脸上露出惊恐无比的表情,嗷嗷叫着想挣扎下床,陆一皱眉道:“怎么,难道你还想掩饰么?真是死不悔改。”
太岁无声地抽噎,满脸横肉不停抖动着,陆一突然间大喝一声:“现在才感到害怕吗,对女儿动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害怕!”
“我不该,我不该啊……都是我自找的……自找的……”那人满口胡言,我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此时陆一轻声说道:“你知道太岁吧,生于无形,动之疏难。”
“我、我这是太岁——”
“你,是被太岁缚住了。我没有对付太岁的方法。”
那人彻底像一摊烂泥般倒在了床上,双目空洞,里面全是死气。陆一从怀中掏出个小铜铃,轻轻摇了一下。
叮——
“一切虚佞皆现形,一切罪孽皆消散。”
整个过程我没有说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感觉就像在看一场秀似的,这里面根本没有我插嘴的余地。不过,这可不是一场普通的秀。
因为床上的人已一动不动。大概是死了。
“陆、陆一,出人命了……”我扯着陆一的衣服,磕磕巴巴地说道。陆一却淡淡地看了一眼:“这还是人么?”
陆一带着我从容地走出房间,碰到看门老头的时候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老头立即明白过来,匆忙去准备后事。陆一对一旁呆愣住的我小声说道:“即使我们没来,这家伙也没多久好活了。”
回去的路上,陆一告诉我,这人就是二丫的身生父亲。
我脑子里充满了那团白花花的巨大肉块:“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陆一哼笑着反问我:“你说呢?”
难不成真的是太岁?不可能……怎么可能。
“难道真的有太岁?”
“你好像不太相信啊?”
废话,这要我怎么相信?活了二十多年,突然要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存在妖怪这种东西的……
“妖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沉睡着不止一只妖怪,重要的是别唤醒它们就好了。”
“那刚才那个……”
陆一向我要了根烟,我发现他的黑手套被拿掉了:“有一种病叫'鬼怪骨'病,由于无法控制的血管增生而分泌一种能刺激破骨细胞活性的物质,从而使骨头被溶解,”陆一猛吸了口烟,吐出个烟圈笑道:“听着是不是挺像太岁的?而这个病呢,是需要骨髓移植的……”
原来是病吗?还是说陆一只是给了我一个社会性质的结论而已?
我不能确定,但我还是挺感激陆一的。
这件事正在渐渐改变着什么,我知道。不过起码,现在我还能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和陆一讨论下今天晚饭吃些什么。
太岁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