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平地风波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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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边有一杯茶，已经冷透了。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寒意便能从瓷器上蔓延到心底。
本来应该注意到这些招待不妥帖之处的女主人却没有发现这一点。
而本该负责端茶递水的仆人，短时间内却没有入内侍候的权利。
所以即使贵为监察厅一司之长，也只能干坐着枯等。
白厦一大早便应光明皇的召请，到忠义公爵府上候命。
他并不敢表现出委屈。当前监察厅厅长白川也是一样的待遇——只是香樟木座位底下多了一个软垫罢了。白厦尽量小心的换了个姿势，努力忽视屁股的不舒服。
上首相对无言的公爵夫人和监察厅长之间的气氛沉重到令人无法呼吸。
白厦一向负责外情司，本就擅长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可用的信息，战争时期中他的作用不比任何一个将军小。如今整个紫川几乎人人耳熟能详的、奥斯都快吵翻天的秘闻，他当然不会毫不知情。甚至，白厦轻轻撇嘴，比大多数人清楚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今日总长之所以叫他来，却并不是要他解决那些流传的人尽皆知的风言风语，显然他也是解决不了的。
就算他能解决，他又为什么要去解决呢？这件事本来便与监察厅无关。
自从大人去后，思虑缜密的白厦便有些心灰意冷，除了在搜索和折磨马维及其余党这件事上发挥了一下与生俱来的才能后，他便几乎处在了一个消极怠工的状态上。如若不是当前□□势过于险恶，监察厅风评又“不算太好”，为了保住大人留下的余部，白厦才又踏上风起云涌的政坛，如履薄冰的和一群披着人品的豺狼虎豹你争我夺，仅仅为了保住监察厅。——白厦敏锐的嗅觉不仅发挥在敌人身上，他清楚的知道新任总长意图抹杀监察厅这个组织，以此将大人的痕迹封杀。
所以他来，是因为光明皇的一个允诺——倘若事成，便不再做改组监察厅的打算。
虽然此事……甚难解决；虽然，光明皇这样一句轻飘飘的承诺不知是否会被遵守……
但既然他已经挑明，白厦便已没了退路。
或者说，事若不成，则，监察厅再无退路。
白厦苦笑着，端起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冬日的寒意便一路滑下，如同针一样刺痛肺腑。
可这件事——
嘚、嘚、嘚、嘚……清脆的鞋跟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声有节奏的在空落的宅院里回响，如同优雅狡黠的猫，踏着犹带料峭冷香的梅花印，撞进人心里。
人未至，风华却已叫人心向往之了。
白厦淡淡的看了一眼带着诧异神色的上司和公爵夫人，轻轻扣好茶盖，将茶杯放回桌上，暗里却用了些气力，只听得一声脆响，却是茶盖碰茶杯、茶杯震茶碟、茶碟撞木桌三声齐齐交织在了一处，如同只响了一声一般。
忠义公爵府上物事都是好东西，并非是已故公爵的抚恤金和公爵夫人所领官俸能承担得起的好物件——这位清正廉洁都入了名字的夫人也不可能暗里捞钱。可谁叫公爵他有个皇弟呢。
茶具是上好紫窑出产，冰裂纹路清晰可辨。桌子自然也是极好的桌子，百年梨花木芯所制，圆润饱满，观之鉴影。这般敲出的声音自然好听。
白厦要的却不是那好听赖听，而是将惊住的二人震醒。
本来就难办的差事，可别在开头就整出什么不该有的幺蛾子。
公爵府虽然不小，但一个园子再大也不会大到哪去，这转瞬即逝的往来刚结束，镂空雕饰的紫檀木门已经被推开了。
先进来的，却不是想象中高跟鞋黑旗袍，上挽垂云髻，颈带琉璃石，香风袭人影，肩绕锦貂裘的美人。
锃亮的皮鞋，一丝不苟的西裤，进来的，竟是个男人。
白川和李清尚未缓过神，白厦却已经起身招呼了。
“侯西蓬，这位是公爵夫人李清红衣旗本，这位是监察厅长白川副统领。”
侯西蓬分别与两位女士打了招呼，后面一位姑娘才刚站定，果然如人所想，头上斜斜插着一只雕工精细的金步摇，容光摄人。
白厦又代上司问道：“这位是？”
侯西蓬淡淡一点头：“这位是我夫人，并无官职在身，不必多招呼，我们还是先说一下要交代的问题。”他探手从怀中取出怀表，轻轻一弹，表壳上掀，只扫了一眼，啪地合上盖子塞回怀中，薄薄的眼镜片一点也挡不住犀利的眼神，“现在是下午一点过三分，新闻发布会晚上八点正式开始，客套就不必了，相信公爵夫人已经有了决断，您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解决这次的……”他顿了一下，显然是在找合适的形容词，最终薄唇上下一撞击，吐出略带谨慎的结果：“政治危机？”
公爵夫人沉默了一会儿。
侯西蓬的眉头已经越皱越紧了，最终开口打破沉默的竟是他身后的夫人。
她笑着说，不如我来同这位夫人谈吧，毕竟有些话对你们这些男人，总有些不好出口。
白厦看到公爵夫人并没有拒绝的模样，便向白川告假，表示有些事要和侯西蓬单独说。
白川点点头答应了。
冬日的阳光很是有几分温柔，柔和的灿然，不使人觉得刺眼。
游廊的栏杆上有几只猫儿懒懒的晒太阳，甚至舒服到袒露出肚腹也让太阳暖一暖。
这样悠闲的天气，冬梅在阳光下有着傲骨的风姿，脚边有顽皮的小猫追逐打闹，似乎没有任何需要着急的事情要处理。即使有也不愿弃了这处难得的娴静。
可偏偏有些事让你没法子弃之不理。
侯西蓬先停下了脚步，一双冷锐的眸子就盯着白厦，等他开口。
白厦只笑笑，道：“难得有机会和你散步，再走走。”
侯西蓬便继续走，眼睛半合，不知神游何处，只呆呆的跟着白厦的步子走。
一直走到荷花池中间的桥头，看着一池子衰败的残荷，白厦也有些伤春悲秋的伤……我去，侯西蓬在干嘛？！
侯西蓬本是在他左侧一步不落的跟着他走的，此时白厦走上了桥，那桥为了美观（也可能是败家光明皇终于知道省钱了），只容一人通过，可这些神游天外的侯西蓬并不知道，一脚直直的就要往池子里踩去，亏得白厦很少见的想要抒发下感情才回头找侯西蓬求个共鸣，才来得及拽了他一把，否则这大冬天的，又不知道公爵府上池子多深，万一冰结的不实，这掉进池子里可不是要冻出毛病来！
白厦带着笑意抱怨：“喂喂喂，虽然说我比较没存在感，但你这样无视我也让人很愤怒啊！”
侯西蓬完全不在意的抖抖袖子，眼都不抬一下：“是你带我到这边的，与其抱怨不休不如先反省一下自己吧。”摇摇头，看上去甚是叹息：“我看你也是很需要反省的。”
“太失礼了吧，”白厦忍不住笑起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侯西蓬径直上了湖心桥，抛下一句话：“是谁害的我差点没命的。”
白厦认命的跟在后面哀怨的唠叨：“侯西蓬你好没良心。超没良心。一点良心都找不到。一丁点都找不到。”
侯西蓬悠悠的反问：“你找得到？”
白厦当时就哑了，噎的恨不得咬侯西蓬一口，抚胸顺气半天才摆手示意认输。
走到池子中间，侯西蓬才停下脚步，白厦也跟着驻足，一刻也等不及的便开口：“西蓬，这次你……”
“你为何而来，我便是为何而来。”侯西蓬深深的看了白厦一眼，在彼此眼中，他们看到的都是那个长发挺拔的身影。
是啊，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他啊！
他活着，他们愿意为他披坚执锐；他死了，他们仍肯为他冲锋陷阵！
即使从他祭日至今已然过了许久，但，一想到他的身影，那道雪亮如锋刃的目光便猝不及防的刺进心底，仿佛知晓你的一切隐秘。
白厦喃喃自语：“大人把他们托给了今西，可今西却追随大人去了，哥普拉也一样。当初三人如今只剩下我，我不为他们担当，谁又能为他们阻遏灾祸呢？”
侯西蓬眼神依然沉静，深处却渐渐涌起一阵涟漪般的暗流：“大人还在。”
不待白厦反应过来他若有深意的话，他就迅速转开了话题。
“这次的事情很难办。”如同注解似的，他的眉毛紧紧的皱起来，锁着忧虑。
“不难办不会找你。”白厦拍拍他的肩膀宽慰。
侯西蓬嫌弃的抖掉肩上的手：“不好笑。”
“……”白厦暗暗磨牙。
“是谁揭露的，监察厅拿到人了吗？”侯西蓬说起正事整个人立刻凌厉起来。
说起这个白厦就恼火，挫败地开口：“还没有……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光明皇对监察厅……”
“‘失职没有理由！’白厦，你失去大人之后，连斗志都失去了吗？真让人失望啊……我本以为我能找到一个同盟，看来，”侯西蓬唇角微微一翘：“这里并不是我熟悉的白厦——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
“侯西蓬！”白厦的眼神凶狠的直欲噬人：“别用大人的话教训我！”
“今晚之前能不能抓到人？！”侯西蓬依然故我，丝毫不受白厦影响，冷冷的挑衅。
“抓不到是孙子！”白厦果然受激，一口应下。
侯西蓬眼里晕染开了笑意：“这不就完了嘛，白司长，其实……那句话并不是大人说的。——当年挨打的红衣小旗就是我啊。”
白厦楞了一下：“原来你就是那个……因祸得福的家伙啊。”
侯西蓬歪歪头，算是认下了。
白厦又说：“怎么突然又叫白司长，我早不是你顶头上司了。”
侯西蓬微微阖眼，长长的睫毛静谧的随着呼吸频率颤动：“因为……在被大人派去总长府之前，我是受你直接领导的。”
白厦恍然，却又觉得心冷。
当初那个会为了几百中央军军官求情的鼻涕虫居然也会这般的心计了啊！
白厦吐气，涩然开口：“你不必管我，我本也对你做的行当不甚了解，更不会瞎指挥……”
侯西蓬没有回头看他，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只是为你。除了你，监察厅还有几千兄弟，这件事我早就没有退路。
“他知道……很多事，大人对他几乎没有隐瞒……他算清了一切——大人，你，监察厅……我不来不行……”侯西蓬眯着眼望着天。“几乎”——大人本是什么都不会瞒他吧，但那个人从来不问啊。如果真的是兄弟，问一句，难道都做不到吗？一直摆出伤心后悔的样子，当初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大人，这样的人……还是说——他怕听了那些解释会下不了手吗？那种人——也会心虚？！
“甚至包括我自己。现在对监察厅的风评已经很不好了，只要他宣扬一下我在总长府任职之前曾在监察厅做事……”侯西蓬皱皱鼻子，眸中蒙上一层阴霾。即使这样一件事也要算计不休，和当初的“阿秀长官”差别也太大了呢，果然成长会让人慢慢变化，直到有一天，连自己都认不出的样子。能够一直坚守本心的人，本就不多啊。所幸，大人就是其中一个！
“男儿在世，不过一死而已呵。但我不能让这祸事绵延到羽岚那里啊……”想起还在屋里同白川和李清说话的妻子，侯西蓬表情柔和了些许，又带了夹缠不清的愧疚。
“所以我必须来。这件事必须从我手中了结。
“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生命、名誉……我也会在所不惜。”侯西蓬眼中有锋利的坚定划过，握在扶栏上的手豁然收紧，关节凸显。
“白司长，我希望你能够尽全力，因为这件事，其实往深了说，他比谁都希望快些湮没。包括……大人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
“人们对英雄的要求会很高而且……他先前所为及忠义公爵生前所留下的口碑已经把斯特林大人捧上了神坛。
“对于神，民众是不能容忍任何一点瑕疵的。而这件事显然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污点，光明皇很在意别人对他兄长的评价，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忠义公爵不仅是光明皇的兄长，也是大人的兄弟啊……大人也不会愿意日后斯特林大人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侯西蓬怅然道，倘若角色对调，自己也绝不愿意白厦被人戳着脊梁骨念叨，绝不愿意让那些沾着菜叶的口齿带着不屑吐出白厦的名字然后自作高尚的居高临下洋洋洒洒点评一番——他连想都会觉得抓心脑肺的难受！
他猛的转过身子，衣角划出飞扬的轨迹，直视白厦双眼，郑重拜托——
“所以白厦，必须要抓住那个人。你抓到他，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平地风波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