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灭》云容

3、他

　　这是一场异常安静的婚礼。
　　他抬头看着坐在亲友席上的那些人类和同伴。他们大多是带笑的，连那些平日里严肃不语的战士们，也是。
　　人类可能不会看出来吧，但他分明感觉到了同伴们的蓝色光学镜头里，有愉悦的波光在粼粼闪动。
　　然而，他笑不出来。
　　大红盖头的新娘抬起了头，迎着他的方向。
　　等待这个牧师最后的祝福。
　　教堂里真安静。只有白色大蜡烛的燃烧，不时爆出灯花的哔剥响声。
　　却像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他盯着那双红盖头下的眸子，握惯了枪的右手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战场上也不曾有过的异常表现。思维的触角不自觉的伸出，赛柏坦人拥有的心灵感应能力虽然无法读出人类的一切，却足以窃取那些小小有机体的感受。
　　他看见那红色的盖头摇了一下，麻痒便顺着他的右手手掌悄悄的爬上来。那是蔷薇花刺刺入肌肤的疼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疼痛。
　　可是为什么，连带着火种也开始躁动起来。
　　祭坛上放着的蜡烛快要烧完了。烛泪粘稠的附着在银色的烛台上，凝成一汪一汪的悲伤。
　　他突然释然。
　　蜡烛尚且有泪，而我，除了炮火纷飞的记忆和尚未偿还的血海深仇，一无所有。
　　无法流泪，甚至无法流血。
　　那么我还剩什么。

　　你还有我。

　　他突然轻轻颤了一下，手掌上的麻痒流转到全身。记忆库里又出现当时那张勇敢执拗的让人讶异的脸，小小的地球女子仰望着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亮得吓人。
　　她说，你还有我。
　　他突然苦笑。没有了没有了，过了这晚，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堆数据的碎片，杂乱无章。
　　然而仍旧会握着它们，记忆库不允许自动删除任何记忆，即使是满门灭族的痛苦，和此刻中央处理器深处的躁动不安。
　　看吧，人类就是比我们幸福，至少你可以流泪，可以选择忘记。
　　那么你此刻，会不会也在流泪？
　　他突然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想扯下遮蔽着他视线的红盖头，亲眼看看艳妆的脸上是不是荡漾着甜美幸福的微笑。
　　确定了，才会安心。
　　可他不能。
　　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努力稳定下来却尚且夹着一丝金属颤音的声音，尽一个牧师应尽的职责。
　　“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

　　缘起，缘灭。原来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一瞬间，已经不留任何残迹，干净得像从未有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