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灭》云容

1、他

　　他等了很久了。
　　男人转过身来，幽暗的教堂里烛光攒动。白色的麝香大蜡烛浓烈的燃烧着，烛光映在祭坛前牧师的身躯上，折射出柔顺的光。
　　男人西装革履，身材高大，英俊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此刻他伸出手，迎接着教堂红地毯那一头，在伴娘的搀扶下款款走来的新娘——
　　来的是一团火。
　　明明是西洋女子修长高挑的身段，却裹了一身大红的出嫁衣裳。一方金丝流苏的红盖头轻轻易易地挡了她的脸，却随着她的莲步盈盈轻柔的飘动，露出颊边雪白的皮肤。全身上下尽皆是红金两色，只有手里捧着的一大捧白色蔷薇不染一丝瑕垢，在血一般的红色衬托下美的纯洁而空灵。
　　牧师的声音响起来，在空旷的大教堂里清晰的层层回荡，却带着一丝莫名的金属颤音：
　　“斯派克维特维奇先生，你愿意娶卡丽小姐为妻，无论贫穷、疾病、死亡、忠贞不渝、不离不弃吗？”
　　年轻的新郎转过头来，细细打量着新娘的脸，然而头盖安静的俯在她的眼前，不曾颤动丝毫。他看不见她，正如她也看不见他一样。

　　他等了很久了，他等了这天很久了。
　　在他十四岁之前的人生里，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孩子，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和在海上钻井平台当石油工人的爸爸。他爱爸爸，也爱着那个规模不算太大然而却忙碌温馨的钻井平台。十四岁的孩子，几乎已经成长为一个小小的男子汉了。
　　平台上从此有他的身影。跳跃、欢叫、在金色的夕阳里看海底那黑色的液体一勺一勺的挖上来，然后发出十四岁孩子独有的欢呼。
　　直到那一天来临了。
　　他不知道那些巨大的机械人是从哪里来的，密密麻麻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十四岁的孩子心底尚没有谨慎和生死的概念，挥动着橙黄色的安全帽向天空欢声打着招呼。他的目光纯净，只以为那是祖国研制出的又一批新式武器。
　　直到一双粗大的手臂从背后将他一把攫离那片险境。孩子脚下的钢铁平台在一瞬间倾斜、倒塌，仿佛一朵开在海上的花迅速的萎败。
　　然而那个仿佛突如其来的红色巨大机械人，短短的三十秒却撑起了所有石油工人生还的希望。
　　当自己和父亲伏在那钢铁冰冷的肩上时自己兀自愣怔，十四岁的孩子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这些机械人为什么前一秒的杀戮之后是后一秒的拯救。
　　然而他却知道，缘起。
　　从此将两群不同的生命，紧紧纠缠。
　　从此知道了这个团体叫做博派，而那个高大的红色机器人叫做擎天柱。
　　命运，果然如他所料的不再有片刻分离，他在赛柏坦人的怀抱中成长。钢铁的怀抱孕育出钢铁一般的男儿，青涩的孩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长为一个战士，有着与那群钢铁生命一样坚强的心和可以依赖的肩膀。
　　可以让你依赖的、肩膀。
　　那个女子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是不容人细思的出其不意，她细细的金发在肩头荡漾，一双碧眸笑意盈盈，却又显得有些莫名地紧张。
　　是为了即将到来的会面吗？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我叫卡丽。
　　嗨，介绍他们让我认识，好么？
　　求你了……
　　求你了……
　　他吃惊的抬头，仰望她。这个女子，出乎人意料的勇敢。

　　在几乎整个地球的人都把他的朋友们视为英雄或怪物，用看着上帝的崇敬景昂的眼光仰视着这些比他们高大数倍的生命体或是憎恨厌恶，甚至不惜与狂派结盟也要将所有赛柏坦人赶尽杀绝之时，这一个女子竟然是如此勇敢。
　　令人难忘。
　　铁皮赶走了她。毕竟是不知底细的人哪，怎能随意与她接触。他暗自嘲笑。
　　只是，嘲笑的到底是那个勇敢绝伦的女子，还是自己心头上迸起的一点细细的涟漪。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女子，竟会那样勇敢。
　　再次见到她，已经是在方舟基地里面了。她坐在朋友的肩头，笑得甜美与幸福。他凝望着她，然而她却只与他打了个招呼。
　　尽管如此，仍然难忘。
　　后来的一切，炮火纷飞，要他回想，却怎么也不记得了。今天他只是婚礼上幸福的新郎，马上就要洞房花烛，继而儿孙满堂。
　　顺理成章，顺理成章的人生。
　　今宵的红盖头下，漾动的也是那张甜美幸福的脸吧？他突然想伸手揭起那一方红盖。
　　然而牧师的声音如天籁般幽幽传来，夹杂在其中的一丝金属颤音让他感觉到幻梦般的美好。
　　于是他轻轻但是清晰地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