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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二月雪 ...

  •   顾戚系列之:

      十二月雪

      一夜寒风起,万树银花开。

      这略有荒凉的边城小镇一夜间被白雪覆盖,到是凭空生出几分江南水乡的雅致来。此时街道上只零零散散摆了几个小摊子,偶尔行人走过,皆是步履忽忽,没人去欣赏这银装素裹的冰天雪地是如何的景致如画,只是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对着被雪水浸湿的鞋子皱了皱眉,继而还是赶路的赶路,忙碌的忙碌。

      一路走来,只见家家户户大门两侧都贴上了红联子,三五成群的孩子在街角嘻闹成一团,而年长者却是忙进忙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较赶路的人也沾染了这分喜庆,连步伐都是轻快的。

      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飘着,戚少商撑着伞不急不徐地走在街道上,偶尔旁移几步让开互相追打玩耍的孩子,只是这不大的小镇,街道并不宽阔,几个行人一走,加上孩子窜来窜去,再是小心,亦难免撞上,“小心。”扶住向后倒去的少年,戚少商低头道:“还好吗?”

      撞上人的少年一愣,抬头便瞧见一张带笑的脸,薄唇微弯,在颊边露出两个好看的酒涡来。少年眨了眨眼,沾了泥还有些青肿的脸上一阵慌乱无措,有些结巴地道:“我……我没、没事。”

      少年身上还穿着单衣,褛烂的衣袖下细瘦的手腕上也都是泥痕青紫,那手指都冻的破裂出血,甚至食指指节处都化了脓。戚少商眉头一抖,伸手摸了摸少年杂乱脏污的头,低声道:“下次莫要这般了。”说罢将伞递给了少年。

      少年愣愣地接过伞,在见戚少商居然迳自走开时更是反应不过来,直到人都走远了,才省过神来,看着手中那把乌竹伞咬了咬唇,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攒紧了手中的钱袋。

      走出小镇,戚少商抬头辩了辩时辰,现在也不过辰时稍过,要到下一城镇并不是问题。思定,便朝着那条无人的官道走去。

      荒凉的古道年久失修,路面并不平坦,加上昨夜下了半夜的雪,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使那路更加难走起来。没有了伞挡雪,纷扬的雪花便落了他一身,落在发上的雪花遇暖而化,变成水珠顺着发丝滑落,肩上的披风早被打湿,袍摆处的水气凝成冰晶,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摆着。

      虽说有内力护体,早些年所中的箱子燕寒毒余毒也可助他抵抗寒冷,可这身上的湿意却让人万分不舒服,故而,当戚少商在阡陌尽处瞧见一家独立的酒肆时没有犹豫地便走了进去,甚至连招牌也未及瞧上一眼。

      如果他瞧了,兴许便不会进去了。

      “掌柜的在么?”四下瞧了一眼不见屋内有人,隐隐听见从后堂传来的轻微声响,戚少商略扬了声音问道。

      只听内堂猛然一静,却无人回应,戚少商眉头微皱,却是不动声色,只续道:“在下路经此地不慎用尽了盘缠,如今天色已晚,想在此借宿一晚。掌柜的若不嫌弃,在下可帮工抵帐。”说罢,便瞧着那垂下的布帘静候对方回应。

      许久,只听后堂传来不急不徐的脚步声,“大当家的远来是客,惜朝又怎能让你帮工抵债。”随着这句话落地,一只修长的手将布帘掀起,露出那张清朗飞扬的面容。

      青衣卷发的男子自后堂步出,悠然地看着僵立原地的戚少商熟稔道:“大当家的,别来无恙。”

      “顾、惜、朝。”眨眼间便收敛了心神,戚少商看着面前这数年未见的人,唤出来人名讳,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低,低到听不出感情和语气。

      顾惜朝上下打量着戚少商,有些惊讶于他竟会以这般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大当家的,几年不见怎弄得如此狼狈。”关切的话语,那微扬的唇角却噙了抹似笑非笑的调侃意味。

      看着那张脸上熟悉的讥讽,戚少商反倒从容起来,他伸手拂去凝在袖上、肩上的水珠,淡淡道:“天公不作美罢了。”而后朝着他拱了拱手:“既是顾公子的地方,戚某便不打扰了,告辞。”说罢便转身离去。

      “难得他乡遇故知,大当家的何必急着走。”顾惜朝理了理着袖摆,出声道,在瞧见戚少商停下脚步时,笑着续道:“屋外还下着雪,大当家一身湿衣穿着也易染风寒,何不留下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做去留。”

      低头看着已然湿透的鞋面及衣摆,戚少商沉默片刻后道:“那便有劳了。”

      看着戚少商削瘦的背影,顾惜朝一笑,灿如朝阳:“大当家的请稍候片刻。”说着不等戚少商回应便转身进了内堂。

      戚少商站在原地,这才仔细打量这间店堂,悬在堂内的白绸及门檐下的红缎,摆在两旁架子上的酒桶,熟悉的摆设布置让他掸衣的动作一滞,竟是不知做何感想。

      顾惜朝再度出来时手上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在瞧见仍站在原处的戚少商时含笑上前:“先把头发擦干罢。”戚少商也不客气,伸手便接了过来。被被雪水浸湿的发丝粘在颊侧脖项,冰冷潮湿的感觉实在称不上好受。

      看着戚少商拿了帕子胡乱擦拭,顾惜朝低笑,上前从他手中抽回帕子,在戚少商抬眼望来时道:“还是我来罢。”声音低沉柔和,满含关切。

      戚少商放下仍悬着的手,半晌低垂了眉眼:“有劳。”

      见状,顾惜朝将戚少商拉至一旁的桌边坐下,看着他鬓边几缕银白的发丝凛冽了眼神,半晌才伸手解开了他束发的发带,如瀑的黑发散下铺了一手,顾惜朝将湿发拢进帕子里轻缓擦拭。

      戚少商闭着眼,长长的眼睫投下一道扇形的影,他一动不动,任由那双曾经无数次想杀了他的手在头上擦拭抚弄,握着剑的手指磨挲着剑柄上的刻纹。

      “好了。”良久,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戚少商睁眼,便见顾惜朝移步到面前,俊美的脸上正含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伸手从他手中抽回发带,戚少商随手拢了拢半干的发绑上。

      待戚少商绑好发,顾惜朝才将人引至后堂的房里,取了套衣裳摆在桌面上后道:“大当家的先将身上衣裳换下,惜朝一会便将热水送过来。”

      待顾惜朝离开,戚少商看一眼摆在桌面上的青衫抿了抿唇,半晌解了早湿透的披风摆在一旁的凳子上,正要解腰带便听敲门声响起。转过头,顾惜朝已自行推了门进来,手中提着的热水正冒着腾腾热气。

      将腰带与腰封一并解了,戚少商褪下外衫放在一旁。顾惜朝添了水走回来时,戚少商正将中衣脱下,裸露在外的肌肤很白很柔韧,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很多,腹部那道细窄的疤痕在那些大小不一的伤痕中反倒不怎么起眼。

      顾惜朝的目光在他上身来回扫视,最终停在那道不过指宽的伤痕上:“大当家的清减了不少。”低声吐出近似叹息般的话语。

      戚少商本就不魁梧,以前穿着裘衣裹着毛皮瞧不太出来,若非旗亭一夜戚少商舞剑时褪下那身皮裘,顾惜朝也想不到连云寨的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其实并不如所见那般魁梧,如今他一身白衣,竟愈发显得清瘦了。

      闻言,戚少商抬眼看他一眼,却没答话。

      顾惜朝也不在意,将东西一一摆好,“我在外面,需要添水便唤我一声。”朝他说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在热水里泡了一会,戚少商才起身换上顾惜朝备好的衣裳,黄裳青衣,穿在身上略显宽松,许是从未穿过青色,又或是因为这衣裳是顾惜朝的并不合身,戚少商左右摆弄许久仍是觉得怪异。

      顾惜朝进门就瞧见他皱着眉头拉扯着身上的衣服好像怎么穿都不对的样子,不禁一笑,“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调侃的话便这么脱口而出。

      戚少商拉着衣袖的手一僵,望向走近的顾惜朝,在瞧见他面色略滞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尴尬时眉头一扬:“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说罢又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他自再见后首次露出的笑容,顾惜朝跟着柔和了眉眼。察觉到顾惜朝的目光,戚少商渐渐敛了笑容,眉头习惯地皱起,那张仍然年轻俊秀的面容便在这一个皱眉间染上了几许沧桑与风霜。

      “大当家的换好衣裳便出来用膳罢。”顾惜朝见状转了话题,说着便当先走出房去。

      戚少商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沉默良久还是提了剑跟上。待到了前厅,瞧见摆了一桌的酒菜时,略带惊讶的瞥了一旁正摆手请他入座的顾惜朝。

      自他进屋沐浴到出来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顾惜朝纵是再快也无法做出这么一桌酒菜来,由此可见这桌酒菜显然是早便备好的。思及此,戚少商本就蹙着的眉更是在眉心拧出个川字来。

      只需瞥一眼便能瞧出戚少商在想什么,顾惜朝眉锋一挑,眼里渗进三分冷意三分嘲弄:“大当家的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说罢冷冷一哼,讥讽道:“大当家的未免太看得起顾某了。”

      听得顾惜朝发问,戚少商便是一怔,不及多想又听他讥诮的话语传来,面上便也难看了两分,但看顾惜朝冷着的脸,思及到底是自己多疑惹恼了对方,便又将脸色缓和了几分。

      将手中的剑往桌面一摆,戚少商坐下取了杯盏后,拿起桌上的酒坛拍开封泥,辛辣浓烈的酒香冲鼻而入,让他正要倒酒的动作滞了一滞,随即便笑出两个深深的酒涡来,将满了酒的杯盏往顾惜朝递去。

      看一眼递到面前的酒,再看对面那张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浅不一的酒涡,颇有几分孩童般可爱的面容,顾惜朝暗啐一声,却再绷不住冷脸,伸手接了过来,在戚少商举杯遥敬时凑上去一碰,仰头便一口饮尽。

      冷酒入腹,随即一股辛辣灼烈的酒劲直窜上脑,顿时满头烟霞烈火。再熟悉不过的滋味让戚少商有些恍神,忍不住再倒了一杯。

      手指沿着杯口慢慢磨挲,顾惜朝看着戚少商一杯接一杯的喝,满桌的菜碰也不碰,便提箸挟了筷子摆到他面前的碗里:“空腹饮酒有损肠胃,大当家的莫只顾着喝酒,也偿偿惜朝的手艺如何。”那般低柔的腔调,教谁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人便是那血洗连云寨、毁诺城、雷家庄的魔头。

      戚少商闻言缓了动作,抬头看他一眼,却是不语,只依言放下酒盏提箸吃菜。

      顾惜朝见状便笑了,继续挟了几筷子菜过去,再将两人的杯内添满酒:“这大年三十,未曾想竟能与大当家一道过,惜朝敬你一杯。”

      戚少商依言放下筷子转而拿起酒盏回敬。

      席间,始终是顾惜朝一人在说话,而戚少商自两人见面后便极少开口,偶尔顾惜朝敬酒他也不拒绝,对于顾惜朝挟过来的菜也是来者不拒,却始终不去接他的话头,只是默默地喝酒吃菜,听着顾惜朝时不时说上两句,敬上两杯酒。

      一顿饭下来,顾惜朝吃的不多,喝的也不多,他大多时候是在为戚少商挟菜倒酒,偶尔敬他一杯,待桌上酒菜都冷透时,顾惜朝收了碟碗只留下一坛子炮打灯与两只酒盏。

      灯下,两人隔几而坐,听着窗外寒风呼啸,喝着手中辛辣浓烈的炮打灯,不时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一喝、一坐便是一夜。

      待晨光洒入屋内,戚少商放下了手中已空的酒盏。

      清静的早晨,这杯盏嗑在桌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顾惜朝眉头一跳,却只是看着戚少商拿起摆在身边的长剑站起身,半晌才沉沉开口:“大当家的这便走了?”

      在衣裳烘烤干后便换回自己那身白衣的戚少商在晨曦中仿佛晕染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那般俊雅洒脱,教人移不开眼。他转头看着仍坐于原位的顾惜朝,处于阴影中的脸让人瞧不清上面的神色,戚少商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该走了。”

      顾惜朝沉默良久,才听他淡淡道:“大当家的好走,惜朝便不送了。”

      闻言,戚少商点了点头:“告辞。”说罢便走出了酒肆,屋外的雪早在昨夜便停了,走过之处,留下一双足印,在一片平整的雪地里极为醒目。

      顾惜朝靠着门柱,看着雪地里那双足印久久移不开目光。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扔旧文,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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