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忘千年》苍黛

13、番外：情人泪（上）

　　我叫吴馨，父亲吴谏是当今太子的太傅。
　　我的名字是父亲起的。父亲爱兰，“馨”字便是取自“亭亭复亭亭，孤芳空自馨”。他一直希望我能成为如兰般清雅出尘的女子，我却偏偏生就一副活泼好动的性子。父亲奈何不了我，也不强求，只是该做的学问，该懂得礼数一样不拉全教了我，就盼着我在潜移默化间敛了性子。而我虽本性依然带了一份跳脱，但在父亲常年熏陶下，也渐渐显露出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十三年弹指一挥间。
　　我的生活无波无澜的过着，直到那日。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那日原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但只因那日我一回首望见了他。这一日，我便记了一生一世。
　　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世间的一切便都失了颜色。
　　很快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沈碧玺。
　　十三年来第一次尝到情窦初开的滋味。从此日日念的、盼的都是他。猜测着他每个撇向我的眼神的意思，也总为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傻傻笑了半天。每每远远望见他，我都匆忙躲起来，算着他走过去了，才探出头，直望到那英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再暗暗懊悔自己为何不敢上前与他多说上一两句话。
　　我的反常很快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她是过来人，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与父亲说了。碧玺是父亲的得意门生，父亲本就有打算招他为婿，见我也有意，自是高兴。
　　那日，父亲特意将碧玺叫到书房，我躲在书房窗下偷听。听到父亲终于问出那句话，我的心“咚咚咚”地似乎要跳出胸口，两手都攥满了汗。
　　终于，我等到了他的回答。
　　他说：“学生已经有了意中人。”
　　他说：“馨儿还小，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他说：“等她长大了，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很快就会忘记学生的。”
　　我的双手已然冰凉，泪无声无息地滑过脸颊。
　　我懂的我懂的，我就是喜欢你的。
　　可是为什么你喜欢的是别人呢？
　　从那日起，我一直刻意回避着他，也再也没有提起他，父母亲都以为我已看开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每夜阑人静时，我是怎样一遍遍在心底描摹着他的样子，然后，泪如雨下。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十四岁的冬天，我上了花轿，做了新嫁娘。
　　“都是命。”
　　临出嫁前，娘拥着我哭了半夜，翻来覆去便是这一句话。半是欣慰半是忧虑的。
　　欣慰的是，我未来的夫是当今太子，他日入主金銮殿的人。
　　忧虑的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而我终究不过十四岁。
　　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却只为了那人：
　　沈碧玺……

　　洞房花烛夜，我的夫挑起喜帕，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从今天……起，你……嗝……就是我的馨妃。”
　　冲天的酒气使我不由蹙了眉，抬头看他，半阖未阖的眼，摇晃不定的身形，面上两酡酒红，显然是醉的厉害。
　　这就是我未来的夫，这天下未来的王么？
　　心里一阵悲哀。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白天繁冗的礼节已榨干了我所有的精力，不多久我也靠着椅背渐入梦境。
　　正在半梦半醒间，忽听得一声呢喃：“馨儿……”，那人熟悉的声音近的就似在耳边，我心念一动，忙睁眼。然房里空有散落一地的月光，哪有那人的半分影子？再向床上望去，我的夫好梦正酣。
　　又是幻觉吧？
　　遥望天际，一弯残月如钩，勾起几番相思几番愁？
　　于是再无睡意，想着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睁眼到天亮。
　　已是五更天。
　　太子起身时，我正对着铜镜梳妆，见镜里隐隐绰绰印出另一人的身影。我忙行礼，礼毕抬头，正望进他的眼里，不由一愣。眼前人目若朗星，气宇轩昂，与昨夜判若两人。
　　他端详了我片刻，忽然伸手将我一缕散发挂于耳后。我感觉到他的手指擦过我的耳廓时，动作有瞬间的迟滞。接着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梳妆台上不多的几样饰物上。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引起他注意的是一对小巧的耳坠，细若发丝的金线编成一股，缠着中间一方玉石蜿蜒而下，那月白色的玉石状若水滴，正泛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光。他为我戴上，左右看了几眼，似是很满意的样子。
　　我带着几分不解地望向他，他微微一笑：“很漂亮。”
　　我也回了一个笑容：“谢殿下。”心中却是茫然：这般的温柔，是对我枯坐一夜的补偿么？
　　他却再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宫女服侍他洗漱更衣，然后就离开了。
　　他走后，我坐回梳妆台前。手轻轻抚上耳畔，金的冰凉，玉的温润一齐透过指尖传来。
　　这是娘亲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如今又给了我。
　　情人泪，是这副耳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