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掷温柔》泠然御风

6、关山路远、何处故里

　　康熙二十六年，噶尔丹先借土谢图汗察多尔济杀了其弟弟的名义起兵，南北两路征讨喀尔喀蒙古。二十七年七月，康熙帝命六十四岁的安亲王岳乐带着简亲王雅布赴苏尼特部驻防。岳乐离京前特意来看了唐婉，唐婉红着眼睛只拉着不让走，岳乐无奈道：“郭罗玛法也不想走，可这是圣旨。再说，我本来就是武将，为皇上征战是应该的。”唐婉道：“郭罗玛法已经这么大把年纪了，原该在安享的。莫非大清没有将军了么？”岳乐把脸一板道：“胡说！”唐婉知道自己说了错话，只低着头也仍不肯撒手。岳乐又好言道：“皇上让我驻防，正是信任我。瑶儿是女子，自然不懂这是天大的荣誉。”唐婉道：“我不懂，我只知道郭罗玛法一把年纪了，苏尼特部离京城九百六十里，那么远的路郭罗玛法怎么吃得消！”岳乐道：“傻孩子，郭罗玛法还没老到不能动。况且噶尔丹这般猖狂，就算留在京里我也未必甘心。”唐婉和他相处了整整四年，自然知道他是个标准的武将，大清入关之后岳乐一再献计大胆改革，为那康乾盛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岳乐见她不语，又道：“你这孩子，平日也不见这样黏人。今儿是怎么了？”唐婉心里动了动，此刻恨自己不读历史，连岳乐的结局都没好好看过，眼下只能干瞪眼。唐婉拉着岳乐道：“我只是担心您。郭罗玛法身经百战又德高望重，自然是不二人选。”岳乐闻言笑道：“待退了噶尔丹，郭罗玛法就跟皇上请辞，在家陪你可好？”唐婉心中一喜，她终究是觉得沙场无情，还是家里安全，便道：“这可是郭罗玛法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又抱怨道，“这噶尔丹也当真讨人嫌，郭罗玛法狠狠揍他一顿，让他再也不敢觊觎我大清才好。”岳乐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这才是我大清的格格。”

　　岳乐这一走，安亲王府倒是还算平静。毕竟岳乐在顺治年间是常出征的，到了康熙年更是被封过定远平寇大将军讨伐吴三桂。连康熙帝都亲赴卢沟桥迎接褒奖。唐婉最初惴惴不安了几日，和经希打听了岳乐的许多故事，也由衷钦佩这个清代亲王中少有的军事家。对他的一系列改革政策又十分赞同，恨不得岳乐一下子就回来好交流交流。
　　经希见她丝毫没有念书的心思，就把要念的书换成了一些兵法，配着岳乐的一些战绩讲给她听。唐婉实在觉得经希不仅有着政治家的敏感，亦是个杰出的教育家啊。唐婉一边感慨一边念书，居然进步飞快。经希和唐婉相处久了，见她并不似寻常女孩般只爱针黹女红或吟风弄月，也爱和她说些朝堂上的事情并不忌讳。这日传来消息，说噶尔丹从呼伦贝尔地方撤走，康熙帝命科尔沁兵还部。唐婉听了拍手笑道：“定是噶尔丹听了郭罗玛法的威名，吓跑了。”经希摇头道：“噶尔丹既敢弑兄袭位，此刻定不是被吓退的。”唐婉道：“那他此番举动是为何？”经希道：“我看他八成是要追击土谢图汗。”两人说了两句便作罢了，过了半月果然传来消息说噶尔丹与土谢图汗鏖战三日，土谢图汗大败，越沙漠奔至哲布尊丹巴。唐婉连称经希料事如神。九月时候，康熙帝命两百八旗兵，由诺敏和彭春率领往岳乐军前。土谢图汗、哲布尊丹巴和车臣汗乌默客也相继归顺，康熙帝又命给予安置。唐婉笑道：“这土谢图汗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才来到郭罗玛法这里，当真辛苦了。”经希若有所思道：“噶尔丹如此凶残，听闻他这一路烧杀抢掠，当真为一大祸害。想来这仗是要些年头才能打完。”唐婉道：“我只想郭罗玛法早些打败他，也好早日回来。也不知能不能赶上过年。”经希笑道：“果然还是女子见识。”唐婉不悦道：“这话说的奇了，先说什么后宫内宅不许干证，又来怨女子见识少。好比先蒙了人的双眼，又来怪别人目不视物。”经希道：“原来是我错了。你这张巧嘴，再没人说的过你。”唐婉道：“我说的是正理，你的歪理自然说不过。可知邪不压正呢！”经希被她逗得笑着连连赔罪。

　　就这样，一直到了年关，唐婉觉得岳乐不在府中，即便是最该热闹的春节没什么意思，连经希近来也总是出门也不知忙些什么，因此整日恹恹的。倒是赫舍里氏总寻她去说话，偏博尔济吉特氏总爱话里有话的刺她两句，起初唐婉只当做不懂，后来次数多了也就烦了，干脆称病宅了起来。经希从富察氏处略知了一二，这日探过唐婉，又往赫舍里氏处来请安。
　　赫舍里氏见他最近操劳，心疼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自己保重，瘦了这样多。”经希道：“让额娘挂心，是儿子不孝。”赫舍里氏见状暗叹一口气，给鸳鸯了一个眼色。鸳鸯会意，带着众丫鬟婆子退下，才道：“你我母子何时离心至此？”经希眼眸一暗，跪下道：“儿子不敢。”赫舍里氏叹气道：“起来吧，今日来找我，是为了凌瑶格格的事儿？”经希道：“瑶儿年幼不知事，得罪了嫂子，还请母亲代为化解。”赫舍里氏冷哼一声道：“好大的架子，竟要你来替她说话。”经希道：“瑶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我想着额娘管着整个王府，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赫舍里氏看了他半响，道：“我真是不懂，你们父子为何这般宠爱她。”经希道：“额娘多虑了，儿子不过是看瑶儿性子单纯，爱和她说上两句罢了。”赫舍里氏见他神情疏离，还不如和唐婉在一起时亲昵，不由得心上一酸道：“额娘知道，你心里是怪我的。并非额娘不疼爱你，只是当年，蕴端年幼多病，额娘少不得要多照顾他。”经希道：“额娘这话让儿子无地自容，儿子并非怪过额娘。”赫舍里氏想起当年，玛尔珲是第一个儿子，自然带在身边照顾。后来时隔五年才有了经希，尚不及疼爱便又有了身孕，因是怀了双生子，分外辛苦些。待产下了兰珠和蕴端，又因为蕴端比寻常孩童体弱，隔三差五的生病，倒是让她分不出精神来照顾其他。只能把经希托付给岳乐的嫡母纳喇氏教养。因而比之玛尔珲和蕴端，赫舍里氏和经希的母子之情可谓淡之又淡。经希自幼跟着祖母，心中也曾羡慕哥哥弟弟有额娘爱护，为此刻苦念书也得岳乐喜爱。后来看透亲王世家的盛衰，深知玛尔珲才能出众，蕴端小小年纪也有诗词在外闻名，自己甘愿做个凡人才冷下来。赫舍里氏并不明白其中因由，以为他是心中怨自己，便道：“原是额娘糊涂，见你和瑶儿亲近吃味。可你既疼爱瑶儿，又何妨多疼疼兰珠，论理也是兰珠明珠与你亲近。”经希见她不甚明白，只得苦笑应了。赫舍里氏又道：“你十五嫂这些年当家，倒是也跟着额娘糊涂起来。明日我说与她，不许再跟瑶儿为难。”经希谢过了，才告退。
　　待他走了，赫舍里氏又换了鸳鸯去博尔济吉特氏的院子传话。鸳鸯回来时，她早就红了眼睛道：“亲生母子，何以至此。”鸳鸯柔声道：“王妃当真是多虑了，我看十七爷心里明镜儿一般，绝不是与王妃生分。”赫舍里氏道：“你不必哄我，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怨我的。原也是我不好，未尽一分做额娘的责任。”鸳鸯道：“汉人有句俗话叫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何况王妃是十七爷的亲额娘。况且十七爷虽是跟着老夫人长大的，心里却装着王妃呢。以前多少次的偷跑来看王妃？”赫舍里氏想起以前经希年幼时，常散学了跑到她院子，说不上两句话就又告退了的情景，才笑道：“你这丫头惯会哄人。转眼都长这么大了。罢了罢了，他既然怜惜瑶儿，怕也是念及自己了。我多疼她一分又何妨？”鸳鸯道：“王妃本来就是通透的人，十七爷见王妃明白，心里定是感念王妃的。”赫舍里氏道：“瑶儿既称病，就让她躲懒好了。你去开库房取些药材，再取几匹上好的缎子给她送去，只说我前些日子委屈了她，让她好好养病。”鸳鸯应了，自去开库房拿东西。
　　这一年的春节匆匆来临，又匆匆过去。岳乐到底未回府过年，唐婉节后也不好再称病，白天依旧跟着经希在书房念书，经希不在就自己在书房练字。蕴端便也陪着她在书房，一人练字一人念书尚算和谐。

　　康熙二十八年二月二十日戌时，安亲王岳乐薨逝于军中。消息传来之时，唐婉正在赫舍里氏房中，只觉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来。赫舍里氏命人抬回了房中，随即全府大丧。康熙帝闻讯悲恸，赐谥号“和”。消息传来时，唐婉正站在院子里看着一树的枯枝。经希见状道：“阿玛去了，你难道就不自己保重？若是阿玛地下有知，岂有不心疼的道理？”唐婉吸吸鼻子道：“我就是要他心疼，他心不疼，怎么知道要回来……”说着已然泪流满面。经希把她抱到怀里轻抚，却在无言相慰。他并不知道的是，唐婉自穿越而来五年，第一个亲近之人便是岳乐。他疼她宠她甚至超过了自己亲生的儿女。也许这便是世人常说的缘法，自祖孙俩相遇之时，便有的缘法。上一世，唐婉从未经历过亲人离世，两世头一遭遇到，心情大起间不能自抑吐出一口血来，却是心中郁结的毒血。清醒之后免不得悲痛大哭一场，之后见满府的凄凉颜色，念及岳乐是第一可亲之人，不免抑郁成病。赫舍里氏偶来探望，见她形容消瘦，全无往日飞扬风采，心知是她真心因岳乐难过，也不再对她介怀，反而生出许多真心真意的心疼来。因此对鸳鸯叹道：“怨不得王爷疼她，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宫里宜妃娘娘得到消息，遣了刘嬷嬷来安慰劝导。赫舍里氏自千恩万谢一番，刘嬷嬷又说：道“宜妃娘娘念着凌瑶格格，说是和安亲王大丧，她在府里难免触景伤情，不如接去娘娘宫中住些日子。”赫舍里氏道：“娘娘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说着便让鸳鸯去接唐婉过来。唐婉进屋的时候，倒是吓了刘嬷嬷一跳。上次见到还是骄纵俏丽的小姑娘，眼下却瘦的不成形状。赫舍里氏见了亦是满眼的怜惜，冲刘嬷嬷道：“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自从王爷去了就一日比一日瘦下去，看得我心疼。”说完便拿着帕子拭泪。刘嬷嬷忙道：“王妃也要擅自保重才是。”唐婉行礼后上前道：“都是我不懂事，惹郭罗玛玛伤心了。”赫舍里氏拉过她搂在怀里，细声道：“宜妃娘娘怜你，要让你入宫去。”唐婉垂头不语，刘嬷嬷又上前道：“格格不必担心，宜妃娘娘自不必说，这些年格格也是常见的，性情极好。”赫舍里氏又拉着她的手，哽咽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家里，只是让我眼看你一日比一日憔悴，今后去了也没脸见王爷。”提及岳乐唐婉眼眶红了起来，低声道：“我跟嬷嬷进宫，只求郭罗玛玛千万保重身体。”说完走下来郑重的给赫舍里氏磕了头。赫舍里氏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刘嬷嬷只得上前安慰道：“进宫是好事，多少王府世家的格格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王妃放心，到时候奴才只管还王妃一个十全的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