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36、第五章、夏阳陨（十五章）

　　“何时发现的？”涂山白氏不由绷紧了身体，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身量纤细的少年。倘若对方真是需要用此类法术封压的人物，那么一旦封印解开，恐怕合三姐妹之力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封印的痕迹是最近才发现的，但是很久以前，我就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巫罗垂下骄矜的头颅，语气颓然道：“我不记得自己成为‘十巫’以前的事，按照巫咸的说法，我应该是绝地天通后才进入巫咸国的。可是……我却经常会梦见一些上古人神杂处时的场景，梦里尽是火一般燃烧的天空和赤贫大地，眼前血肉横飞，耳边哀号不绝……巫咸说这些是修习过度导致的幻觉，可我总觉得，这些梦比我在清醒时都更加真实！巫咸国里到处都是为了完善法术不择手段的实验狂人，我不敢想象自己的身体被他们动了什么手脚……所以，在发现这些封印痕迹后，我才下定决心逃出来，到下界寻找‘三皇’的下落。”
　　“为了解除封禁么？”涂山白氏略一皱眉：“既然是五印封禁，就只有合多位神巫之力，或是五方属神以上的神祗才能解开……不过，你想过解封的后果么？”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真相！”巫罗将头埋入臂中，双手使劲地划拉着头发：“我不想永远被这样的噩梦困扰！不想一直想不起自己是谁！不想始终被蒙在鼓里！即使封印解除后，你们要马上杀掉我也无所谓，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几千年来活得没有一点真实感！”
　　“那也要等找到‘帝嗣’之后。”看着少年痛苦不堪的模样，涂山白氏忽而话锋一转，微笑说道：“在那之前，你可以在我这里暂时栖身。”
　　“姐姐！”一旁的姑获失声惊呼，巫罗也一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瞪着捉摸不透的狐王。
　　“我对你的身世很感兴趣，而且，倘若你的目的是尽快找到‘帝嗣’的话，那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涂山白氏的眼眯成两弯优美的弧线，那是她作出某种决定时的习惯表情：“毕竟，若能得到十巫之一相助，对于我们绝对是利大于弊。”
　　“可是……”涂山白氏出乎意料的坦荡态度，反倒是令巫罗局促起来：“可是，我毕竟是中立国的首领之一。还有，你就不怕巫咸他们……”
　　“目前的灵兽族也是中立部落，并没有与任何一方缔结正式盟约。”涂山白氏打断巫罗的话，随即对姑获吩咐道：“去后堂打扫一间净室出来，等下就领巫罗大人进去歇息。”
　　“……是。”见涂山白氏主意已定，姑获也只好转身进入内室，不一会又折回来引着巫罗离去。涂山白氏一拂袖撤下桌上的茶具，返身来到外堂，重新打开店门，任凭夜风在店里肆意流窜，卷走室内沉闷的气氛。
　　“姐姐，”隐匿于铜镜中的蛟妾现出真形，低声进言道：“如此便留下十巫之一，真的妥当么？”
　　“十巫中的每一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神巫权威，巫罗现在虽身世不明，但他的占星术却不容置疑。”涂山白氏仰望着天际明媚的寒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身为灵兽族长，我们的最高使命，就是带领族人重新建立最为繁荣和平的秩序。因此只要能增加找到‘帝嗣’的把握，就值得我们冒一定风险。”
　　“明白了，蛟妾谨记姐姐教诲。”龙女之魂在镜中默默垂首，如是答复。
　　“果真记住了么？”远远的，古旧的巷口走进两个人影，路灯照亮他们相依相偎的轮廓。涂山白氏自嘲般笑了笑，对蛟妾说：“今夜还真是个适合邂逅的日子呢。”
　　人影并肩来到店堂门前，涂山白氏微笑着将两人让进店中：“欢迎光临。”
　　“哟，这里什么时候开了家这么有情调的店？”恋人模样的男女跨进店内，女的紧搂着男子的胳膊，牡丹般的脸上满是甜蜜娇羞的表情：“正好给咱们的新家添置些软装潢呢。”
　　“嗯，的确不错，你挑你喜欢的吧。”男子仪表堂堂身形伟岸，言谈举止间隐隐有着不同凡响的气派。蛟妾在镜中端详着这一对璧人的侧影，不禁怔住了。
　　“诶，这面铜镜好漂亮，放在卧室里即古朴又大方！”女子一眼相中了蛟妾栖身的古镜，摇晃着男子的手臂撒娇道：“亲爱的，你看好不好？”
　　“挺好看的，宝贝你真有眼光。”男子宠溺地看着妩媚可爱的女友，只瞟了一眼铜镜便转头向涂山白氏询问：“这面镜子多少钱？”
　　“……抱歉，这是客人寄放的古董，非卖品。”涂山白氏扫一眼镜中蛟妾的神情，淡然道。
　　女子失望地吐吐舌头，四下里随意看了看，便拉着男友离去。涂山白氏目送两人离开，随即转回头望向蛟妾：“三千七百年的时间，足够伤口结完了吗？”
　　“……是的，姐姐，蛟妾已不再痛苦了。”远远望着月色下那人影远去，镜中的龙女现出一抹冷清的笑容。

　　三千七百年前，有关夏朝末代君王的结局，自古以来有着两种不同的说法。
　　其之一宣称：鸣条兵败后，成汤率大军长驱直入，在南巢斩首夏桀，妹喜同样被俘杀。
　　另一种说法，却记载了夏王战败后溃逃至南巢，于亭山中躲藏了三年，在忧愤中病倒。桀妃妹喜不知为何没有选择离去，她放弃了仙人的身份侍奉在桀身边，陪伴着他在贫病交加中白了双鬓。
　　“我悔……没有在重泉夏台中杀掉成汤，以至……落到这般地步……”传说，这便是夏桀的遗言。
　　桀的嘴唇没有合上，他望着一直守在身边的妹喜，最终却未再说出什么。
　　随后，末代夏王带着故国仅存的回忆泯灭于历史之中。无人再过问逝去王朝的陈年往事，时空依旧轮回交替，日复一日，生生不息。
　　有人来了又去，在短暂人生中得偿前生之缘。也有人默然守望，在斯夫岁月中孤独留守了三千七百余年。

　　算了，相怨相伤，不如相忘于江湖。
　　蛟妾在沉静如水的月光中，释然地合上了双眼。

　　《夏阳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