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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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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人们喜欢把时间比作流水,浩浩荡荡,义无反顾。唐瑱蹲在渠岸边洗手,清澈的玉河水从指间流淌而过,她忽然觉得“逝者如斯夫”并不精准,水再急,再一去不返,总归听得见,摸得着,而时间走了就走了,找不到蛛丝马迹。不知不觉中,唐瑱在古镇一住就是将近一个月,前两天父亲在电话里说:是时候回来了。她掖着大花布裙子,索性坐在石头阶梯上,望着水渠两旁大门紧闭的木屋发呆。
那天,唐瑱换好登机牌后看见电子屏幕上显示着直飞古镇的航班,她临时改了主意,决定更换目的地。绪茵看见唐瑱拿过去的机票,含着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说:“我发现你可比从前猛多了,好家伙,先斩后奏的本事见长啊。”唐瑱说:“一个人去海边太无趣了,还不如到大山里修身养性。”绪茵托着腮帮子说:“以前说要去古镇你都强烈反对,怎么这次忽然想去了呢?早说嘛……我可以陪你啊。”唐瑱一本正经地说:“安心上你的班,别来打搅我。”安检前,绪茵用盛了茉莉花茶的纸杯子敲敲她的头,说:“注意安全。”
清晨,四周安静得不可思议,店铺大都没有开业,有一两个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当地人挑着担子走过,虽然互不相识,但也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候一声,或者点头对她微笑。唐瑱喜欢这里,与她想象的一样,风景优美,生活节奏缓慢,惬意得很,只不过这样的环境,太消磨意志。飞机落地前,唐瑱甚至还给自己定了路线,先在古镇待几天,再去泸沽湖,去看雪山,然后去大理、西双版纳,可七八月正赶上这里的雨季,有时连着好几天都淅沥淅沥下着小雨,到处湿淋淋的,加上慵懒作祟,她便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了。唐瑱经常在附近随意找一间可以避雨的小店,叫一壶茶和几份小吃,一坐就是一整个早上或者下午。暑假也是学生旅行的高峰期,不过大都人来人往,待不了几天就走了。五个来采风的美院大学生住的时间比较长,和她在同一间客栈,这三男两女比她晚来两个星期,因为出门时经常碰头,也就熟悉了,遇上天气好的时候,唐瑱还与他们一起去不远的地方写生,画笔、颜料和纸都借用那几个年轻学生的,作为报酬,她偶尔请他们吃饭喝茶。街上终于有些动静,在飘荡的柳条中,商店陆续开门,老式的木栓,吱吱呀呀响着,游客们踏出旅社,开始新一天的旅途。肩上托着鹰的老人从石桥上走过,唐瑱见过他好多回,他头发已经半白,脸上有深刻的皱纹,皮肤黝黑,高高的颧骨上还印着高原红,总穿着一件很久没有打理的棕色皮衣,有些邋遢,背脊却挺得笔直……从这一刻开始,沉睡的古镇以一种惊人缓慢的速度在苏醒。
该缅怀的都缅怀了,唐瑱把过去的所有揉成纸团抛弃在这座山清水秀的古镇,正式开始崭新的生活。是不是要给绪茵他们带些礼物呢?镇上有不少特色小店卖纪念品,唐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几乎没有进去逛过,刚来时晚上冷得不行,她箱子里只有为去厦门准备的薄衫,仅仅为了御寒去店里买了几件衣服。唐瑱站起身来,抖了抖被河水沾湿的裙角,迎着朝阳,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说到特产,唐瑱还真没有什么概念,她逛了好几家商铺,觉得里头卖的东西和金丝套胡同里的东西差不了多少,店面看起来很民族范儿,实际上处处透着商业气息。茶叶与首饰,唐瑱不会挑,连真假都分不清,她深知贵的不一定就是好的的道理,更何况这样的景点,不坑游客才怪。她询问了好几个当地人,才在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真正的手织披肩,接着,还去相隔不远的新城买了金钥匙。
回到客栈,那几个学生刚好下楼,见了她,纷纷打招呼。其中一对小情侣似乎在闹别扭,领队模样的蚊子是个帅气斯文的男生,他推了推眼镜,对正在发脾气的女孩史沫说:“不过是扶了人家一下,你至于吗?”史沫指着背对着她的男生,说:“他那叫扶?明明就是抱!看见纳西族小美女就不淡定了,哼,有这样扶的吗?有这样的吗?”边说边凑过来一把揽住唐瑱的腰,对她说:“姐姐,你看,他就是这样抱着人家小美女的,你说他是不是故意吃别人豆腐?”唐瑱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的男生转过身子,忍无可忍地说:“哪有那么夸张?哦,难道要我眼睁睁看她摔倒?”女孩大声说:“你还摸她屁股呢!别以为我没看见!”唐瑱被女孩紧紧揽着,双手拎着购物袋,哭笑不得地僵着身子忍受史沫对她上下其手,她说:“成枫,先叫你女朋友把我放了你们再继续好吗?”这时,蚊子和另外一对男女忍不住笑出声来,成枫赶紧过来拉开史沫,责备她说:“你别对唐姐毛手毛脚的!”蚊子赶紧过来帮唐瑱提袋子,说:“哎,买了这么多东西?”唐瑱说:“我明天就走了,带些纪念品回去送人。”叫香香的另一个女生闻言,惊讶地说:“怎么就走啦?我们还说明天去画画,想请你当模特呢!”五个人围在唐瑱身边唧唧喳喳吵成一团,唐瑱开玩笑说:“盘缠快花光了,要回去努力上班挣钱。今晚我请吃饭,大家都一起来吧。”
饭桌上热热闹闹的,年轻真好,前一个小时还在使小性子的史沫,这一刻又和成枫你侬我侬眉目传情,看得出来,香香和浩然也正处于暧昧阶段,唐瑱对坐在身旁的蚊子说:“你这颗电灯泡功率还挺大的。”蚊子无奈地说:“只有我来过这里,他们非要找我当免费向导……没想到一到古镇就我形单影只了。”唐瑱要去结账,结果这帮小朋友已经把钱付了,弄得她很不好意思地说:“哪有叫小孩子请我吃饭的道理?”史沫说:“我们可不是小孩子,都已经成年了!”浩然附和着说:“平常都是你请我们,我们回敬你一顿是应该的。”蚊子笑着说:“我们一直怀疑你的真实年龄,其实是为了嘴上占我们便宜你故意把自己说老了好几岁吧?”唐瑱见他们越扯越远,只好妥协,说:“好了好了,我斗不过你们。”送别宴结束,几个人软磨硬泡拉着唐瑱去了一家酒吧,如果唐瑱和他们同样大,说不定也会喜欢这样的地方,颇有文艺气息和小资情调,昏暗的灯光下,嗓子沙哑的男歌手抱着吉他圆舞台上吟唱重新编曲的爵士乐,唐瑱被他们带动着融入气氛,随着节奏轻轻点头。
蚊子凑到唐瑱耳边问:“你不喜欢这里吗?”唐瑱说:“不会啊,挺好的。”隔了一会儿,他又说:“如果你还想再多玩几天,我可以先借钱给你。”唐瑱倒是早出来这群孩子家境都不错,她扑哧一声笑,说:“不怕我不还你?”蚊子咕哝地说:“不还也没关系。”唐瑱说:“这么大方啊……”蚊子脸上带着一抹可疑的红,透过镜片,眼中还有明显的急切神色,他忽然拉住唐瑱的手,说:“我说真的。”唐瑱一怔,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再覆上他的,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说:“可是我应该回去了,有缘的话咱们会再见面的。我出去走走,你和他们再坐会儿。”
古镇的晚上特别凉爽,唐瑱里头还穿着白天的吊带长裙,外面却套着一件绿色千鸟格的薄棉衣,打扮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大多数游人都和她一样,混搭得厉害。数不尽的星星布满整个夜空,唐瑱仰头看了好久,脖子都酸了,仿佛要把这样的美景印在心底。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个又一个地摊,一条又一条窄巷,心想,如果当初的愿望实现了,顾旸一定也是像现在这样,在她吃完粑粑觉得口渴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杯冰淇淋向她走来。顾旸说:“瑱瑱。”唐瑱呆呆地看着前方,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直到那个熟悉的人走到她面前再叫了一声“唐瑱”,她才傻傻地问:“顾旸?”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顾旸在街灯下微笑,说:“啊,是我。你好吗?”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时,一个身影闯进原本只有顾旸的屏幕,顾旸揽着女生的肩,对她介绍说:“这是我老婆,刘思云。”唐瑱有些慌张地伸出手,说:“我是唐瑱,顾旸的……同学。”刘思云的手很软很暖,她甜蜜地笑着说:“你好。能在这里遇到熟人,真的好巧哦!”顾旸问:“你什么时候到的?”唐瑱保持微笑,思维却混乱不堪,她机械地说着话,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些什么,只觉得刘思云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右边嘴角边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和顾旸站在一起十分相配。刘思云说:“既然你是一个人,那明天我们结伴去雪山吧,好不好?”唐瑱故作轻松地调侃他们,说:“你们当然要单独相处啊,我哪能去凑热闹。”刘思云有些不满地说:“还说呢!我一直想去巴厘岛度蜜月的,他非要来这儿,结果这两天就自己一个人逛,根本就不管我。”唐瑱不自觉地看向顾旸,他大胆地回视她,嘴上的话却是对他妻子说:“哪有,谁叫你那么懒,早上赖着起不来。”到底是刚结婚,刘思云脸上一红,佯怒着打了他一下。
唐瑱不忍再看,她笑的嘴角抽搐,说:“我明天就走,那个……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收拾呢,要回去整理一下,你们好好玩。保持联系。”然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