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春轻暖》那纹

1、第一章（１）

　　“理由。”
　　“没有理由。”唐瑱声线没有起一丝波澜，她平静地看着对面那微微蹙眉的江呈逸，这样的场景，不像普通情侣分手，或悲或喜多多少少有些动静——反而更像两个相识却不相熟的人在街上遇见，匆匆留下不痛不痒的问候。
　　窗外艳阳高照，晒得树叶花草都蔫了，茶馆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圆木桌上的两只白瓷杯子仍是满的，隐隐能看见袅袅冒着的热气。江呈逸半晌没有接话，只靠在藤椅中，微微低头，左手托着右手肘，拇指摁着睛明穴，缓缓地给自己按摩。
　　唐瑱也不急，欣赏完窗台上的那盆吊兰，再研究了一会儿壶身雕刻的纹理，最后，视线终于落到江呈逸身上，他依然在闭目养神，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眼睑微微带着淡青色，看来是真的很疲倦。这个男人无疑是有吸引女人的好条件的，名校海归，风流倜傥，家世良好，性格温润，尊敬长辈……除了身为医生工作太忙外，似乎找不出什么缺点来，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缺点。想到这里，唐瑱无声地笑了，竟然在分手的时候才总结出他这么多优点来。
　　太阳穴那突突的跳动终于止了，江呈逸轻轻睁眼，恰好看见唐瑱端茶，上等白瓷与手指融在一起，瞬间，他脑中冒出一句话：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可惜这美景被几团亮黑色玷污了，他皱着眉头，对此表示不满：“怎么擦了这么个颜色的指甲油？”唐瑱一怔，没有料到他对这个更感兴趣，于是抿了一口茶，问：“不好看吗？”江呈逸避重就轻：“弄掉吧，被唐叔叔发现，你会挨骂的。”见话题扯远了，唐瑱说：“江呈逸，重点不是这个。”江呈逸恍然，直起身子，说：“我能理解你，很多女性在结婚前都会有恐惧感，想太多忽然就有不愿意结婚的念头。可是我很累，昨晚做了两台手术，早上也不过睡了三个小时，明天还有一个重要会议一定要参加。这样吧，过两天我带你去王主任那里看看。”唐瑱手一颤，说：“我没生病，不用看心理医生。”江呈逸说：“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有病，只是让她跟你聊聊，帮你减轻压力。要不你请假休息两天，缓冲一下，这段时间你也够忙的。”
　　江呈逸无奈的表情让唐瑱心里有一丝不忍，可是，她决定了，她决定不再活在父母与别人的评价中，她决定要过自己的生活，她要任性一回，要不管不顾一回，于是，她问：“江呈逸，你看着我，请你告诉我，你真的喜欢我吗？”
　　唐瑱说得认真，脸上没有丝毫玩笑，他这才注意到，今天的唐瑱跟往常有些不一样，她没有化妆，脸颊干净得像是嫩白的水煮鸡蛋；她没有穿干练的职业套装，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嫩黄碎花荡领T恤搭休闲牛仔短裤；她甚至没有穿高跟鞋，脚上趿拉着人字拖……还有那黑色的指甲，太反常。江呈逸头一回见唐瑱这样青春气息浓厚的装扮，也许过于疲乏与那句“我们分手吧”让他之前来不及反应，不过，这么细细地看几眼，她到显得小了五六岁，若背个色彩鲜明的双肩帆布包走出去，说是高中生怕也没人不相信。
　　江呈逸僵在那儿没有搭话，似乎在斟酌用词，唐瑱笑了，说：“不用为难，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江呈逸有些恼，却无从反驳，问：“唐瑱，下个月我们就要订婚了，你怎么还想这种有的没的？”唐瑱说：“就是因为还没有酿成悲剧，所以我要悬崖勒马。”江呈逸挑眉，问：“悲剧？”唐瑱说：“对。你先听我说。我们认识将近两年，在一起一年半，实际上见面不超过二十次，除了人尽皆知的东西，我并没有比别人更深入了解你任何一点点，我相信你也一样。就是这样的一对男女，竟然决定要结婚，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你不觉得很好笑很荒唐吗？”江呈逸闻言，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他说：“我觉得我们很合适，能够共度一生。”唐瑱咯咯咯笑起来，说：“你看，你也说是合适，并不是因为爱。江呈逸，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我想要属于我自己的生活，你也一样可以的，你以后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
　　江呈逸愣住了，他从没有见唐瑱这么笑过，一点也不淑女，放肆得不得了……今天的唐瑱，就像变了一个人，如果不是确定以及肯定唐瑱没有同胞姐妹，他真怀疑这是一场恶作剧。
　　唐瑱从江呈逸拧成一团的眉头看出他的不得其解，她说：“我真的很好，没有任何不适，我也知道我很任性，但是我真的不希望将来后悔。对不起。”江呈逸迟疑了一会儿，问：“那你觉得要怎么跟我们的父母交代？”唐瑱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立刻黯淡下去，她说：“我会尽快跟他们说清楚的，就这两天。”江呈逸觉得自己有些生气，但是又不知道气在哪里，闷得太阳穴处又开始隐隐疼起来，他认定唐瑱得了婚前忧郁症，尽管他们只是要订婚，尽管看起来她不怎么忧郁，甚至比平常时候开朗不少。他说：“这个问题我们先放一放好吗？后天我休息，再去找你。”唐瑱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谢谢你的理解。”
　　江呈逸将唐瑱送到小区门口，说再见时惯性般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却扑了个空。唐瑱闪到一边，说：“我们不再是情侣关系啦，以后男女授受‘不亲’。”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从江呈逸胸口扩散，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了一番，忽然眼皮一跳，拉住唐瑱的手臂，说：“你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唐瑱歪着头看他，颇有兴趣地问：“我应该听说什么？”江呈逸从唐瑱的表情里看不出一丝破绽，他放开她的手，又恢复到那个冷静的他，说：“没事。”
　　鼻间还有淡淡的发香，是属于唐瑱的，江呈逸呆愣地坐在车里，他觉得一切都那么不正常。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她真的知道了那件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江呈逸狠狠抹了一把脸，似乎要把嵌入脑中唐瑱那不熟悉的笑容擦掉，一整晚的精神高度紧张加上睡眠不足，让此刻的江呈逸不仅思维混乱，还头疼欲裂。他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决定一切都过了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