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mountain

2、第 2 章

　　周莉娜正在化妆，王阿姨站在她身后，兴味盎然的看着她，不时还主动提出些建议，她们相处得很融洽。

　　“你看我的腮红涂得够不够？”周莉娜问道。

　　“你皮肤这么好，不用涂腮红，抹得跟唱戏的似的不好看。”王阿姨以她村里人的朴实与审美答到。

　　“唉，你不知道，宴会上别的女人都会浓妆艳抹的，这种场合每个女人都会打扮得美美的，如果我不擦点儿粉，看起来就会像死人一样。”周莉娜对着王阿姨笑了笑，然后换上了一身漂亮的礼服，戴上了一早就搭配好了的首饰。

　　周莉娜一会儿要去三里屯附近的一家新开业的餐厅赴宴，据说那家餐厅的菜做得非常不错，而且据说今晚作东的范太太在那儿发现了一名特棒的男中音歌手，她希望她的客人能去听听音乐、品品美食——总之，她喜欢一切高雅的行为。

　　周莉娜又照了照镜子，终于满意以后便拿起了手袋，对王阿姨说到：“那我走了，你们晚上要是出去的话把大门锁好就行了。”

　　“小姐，您忘了带刀。”王阿姨说到。

　　那把刀就放在梳妆台上。

　　周莉娜笑了起来，对王阿姨说到：“我成心不带的，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啊？如果有人发现我随身带着刀，那我的麻烦可就大了，人家肯定觉得我有病。”

　　“可是小姐您答应了江先生要带的。”王阿姨很认真的说到。

　　“江先生是个老糊涂。”周莉娜调皮的笑到。

　　“男人一看上女人就变成糊涂虫了。”王阿姨说得言简意赅。

　　周莉娜把视线移到别处，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谈论这件事情。

　　农村的佣人十分忠诚、勤劳，但你千万不要以为他们不知道你所有的事情，而周莉娜也明白王阿姨其实是非常愿意和她聊聊男女、或者聊聊江逸飞的事儿的。

　　所以周莉娜打开手袋，妥协的对王阿姨说到：“好吧，把那讨厌的东西放进来吧。”

　　此时老张已经把车开过来了。这是一辆淡黄色的双人座敞篷甲壳虫，是周莉娜回到北京不久、住进别墅的时候买的，她打算等她离开北京的时候再给卖了。

　　周莉娜坐进车里，小心翼翼的开过窄窄的车道，出了大铁门，驶上一条蜿蜒的乡间小路，接着拐了个弯上了五环。她看了看时间，发现时间很多，她可以不慌不忙的开车。

　　其实周莉娜心里根本不想去什么晚宴，她不喜欢应酬，更加讨厌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虽然在外人看来那种热闹的明星般的生活才应该是属于她的生活。周莉娜确实是个冷性的人，她只想独自在别墅阳台上吃个晚饭。在这样一个六月的黄昏，当天色还亮的时候在那里吃吃饭，饭后坐在那儿看一会儿书，等夜幕渐渐笼罩住她——这种快乐，周莉娜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厌倦。

　　“烦死了，”周莉娜一边开车一边大声和自己说，“逸飞走的时候我就应该取消这破晚宴的。”

　　但是这样做并不符合社交礼仪。

　　可是周莉娜仍然想要不惜付出很大的代价求得当晚能独自一人，静静的把事情想一想。虽然她早就料到江逸飞的心意，但是直到这个下午为止，她连他会不会开口提起那件事情都不太确定；而在他提起之前，她又觉得没必要先想好她应该怎么回答。她把答案交由当时的冲动去决定。

　　好了，现在江逸飞说出来了、出她求婚了，可是周莉娜却觉得比以前更拿不定主意了——这时候她已经莫名其妙的行驶到平安大街，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自行车和汽车使得她不得不把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开车上——她的车技实在不怎么样。

　　所以当周莉娜抵达餐厅时，她发现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客人，范太太和一桌子的客人都已经落坐好，就等她了。

　　坐在长桌上首的范太太不算漂亮，年岁不也轻，不过出身名门，一头花白而烫得很结实的头发，使她有一种威严的态度。虽然她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漂亮过，不过老了以后倒有一股别样的风韵，估计比她年轻的时候还要好看点儿。

　　范太太的老公是一个财团老总，过世20多年了，她有两个儿子，共同掌管着家族企业。她有钱，更有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利嘴和如鱼得水的交际手段。据说她年轻的时候经常被着她老公偷情，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自己营造出的崇高的社会地位，在名利场中她认识每一个她想要认识的人，而所有人也都很高兴与她结识。

　　除了范太太，参加晚宴的人还包括某军的张司令及他的太太、几个社交名媛和一个被称为“瘸爷”的中年男子陈宇浩。周莉娜回北京这段时间才认识的她，不过这三个月以来她和他渐渐熟了起来，因为他一直对她相当殷勤。

　　“我告诉你，我是被抓来凑数的。”周莉娜和瘸爷打招呼的时候，瘸爷对她说。

　　“宇浩这小子最大的好处就是随和，”范太太插嘴对周莉娜说道，“唉，这个逸飞啊真是的，下午火急火燎的给我打电话说他必须回南美，有多大的事儿啊就不能今天聚完明天再走吗？得，没辙，我只好请宇浩来，这小子真仗义，立马儿取消了别的应酬来我这儿，他知道这儿有好吃的。”

　　“你知道，我会取消世界上任何约会来与你共餐的，美女。”陈宇浩面不改色又文诌诌的对范太太说到。

　　范太太冷冷一笑，对周莉娜说：“莉娜，我得告诉你省得你着了他的道，他是先问了我一遍今天晚上有谁来，才决定来的。”

　　“那可真叫我们受宠若惊呢。”周莉娜笑着说到。

　　于是范太太又朝陈宇浩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她的眼神中既有老顽童的纵容，也有一种看尽世事的女人的精明。

　　“你就是个混蛋，宇浩！你们说说，他长得也不帅，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是喜欢你，唉。”范太太嗔怪的叹了口气。

　　不错，瘸爷陈宇浩的相貌并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他的身高只能算中上等，但是很瘦，使他看上去有些单薄；他的五官分着看都算顺眼，甚至可以称得上漂亮，可是这些五官凑到一起却没什么特点了。

　　总之，陈宇浩时常带着一种放纵的神情，不喜欢他的说他游戏人生；一般人，甚至他最好的朋友也都说他这个人不靠谱儿、底儿太潮。

　　20岁刚出头的时候，陈宇浩就和一个已经跟人家订婚的女孩私奔并结了婚，婚后三年后他出轨了，介入了一对儿挺有名望的夫妻的婚姻生活，他出轨的对象、那个女人足足比他大了10岁。并且这一年他在一次交通意外中断了一条腿，随后他媳妇跟他离婚了。接着没过多久他又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但这个女人并不是那个比她大10岁、因为他的介入而离婚的那个女人。陈宇浩的第二段婚姻又持续了不过两年，之后他又离婚了。

　　现在陈宇浩刚过35岁，简单的说，这位瘸爷声名狼藉，也可以说这人一无是处，所以张司令对于范太太会要他们与这么一个坏胚子同桌共餐感到十分气愤。不过张司令倒是很高兴的看到他的太太虽然就坐在陈宇浩旁边，但对他是完全不搭理的模样——事实上，陈宇浩正是张司令太太的亲外甥。

　　唉，反正每个家族都会有个害群之马、纨绔子弟，好在这败家子不是自己儿子，所以张司令认了。

　　只是张司令一直也弄不明白，到底女人们都看上他陈宇浩哪一点了？

　　这个一生习武的司令可能不知道，陈宇浩所散发出来的性吸引力足以解释一切——他对女人既不可靠又玩世不恭的那种劲儿，只会让他更教人难以抗拒。不论一个女人对他有多少偏见，只要跟他在一起玩个半个钟头，她的心就会被他融化了；而且这个女人很快会对自己说，别人抵毁他的话，她连半句都不相信。但是如果别人问这个女人到底看中了陈宇浩哪一点，她会发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陈宇浩当然不能算很帅，而且瘸了一条腿，而且他这个人完全不修边幅，看起来就像汽修厂的工人一样——他可以把爱马士当季的最新款高级定制服装当做工作服穿——就像黄渤一样，而且他似乎对自己看起来如何一点儿也不在意。

　　周宇浩就是那么股劲儿，他似乎对任何事都不当一回事，甚至对男|欢|女|爱都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这一点叫人气结；他很清楚的让人知道，他对女人只要一样东西，而他绝不多愁善感，这也令女人们觉得相当发指。

　　但是陈宇浩有某种东西却会使你动心——那是一种在他粗鲁态度背后的柔情，在他嘲讽背后的动人温情，某种对女人的本能了解——了解女人是和男人不同的动物。而这种了解又叫人开心，除此以外，还有他的嘴唇和眼睛中挑|逗意味给人的色|欲感觉，都教人难以抗拒。

　　范太太用她一贯的直率的大嗓门儿大声说道：“各位，我告诉你们，陈宇浩就是一个混蛋！不过如果我再年轻30岁，而他勾搭我，让我跟他私奔的话，我绝对毫不犹豫的跟他走。虽然我知道他过一个星期就会抛弃我，我后半生会过得非常凄惨，但我也会和他私奔的。”

　　不过范太太更喜说名利场上的客套话，所以她看周莉娜也落座好后，就对周莉娜一本正经的说到：“真遗憾逸飞今天晚上不能来。”

　　“我也很遗憾，不过他必须回南美。”

　　于是范太太对其他人说道：“这可是一个大秘密，所以你们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江逸飞才刚刚被任命为大使！”

　　“啊，是吗？”张司令叫道：“这可是个好工作啊！”

　　“哇！之前怎么就没听到一点儿风声呢？你们也没听到一点儿风吹草动吗？”一个浓妆艳抹的贵妇问周莉娜。

　　“他知道他是被考虑的人选之一。”周莉娜笑着答道。

　　“他这也是人尽其才啊，”张司令感叹道，“如果他好好干，日后回国来再升个一两人级，绝对没问题。”

　　“能让我当当大使夫人就太棒了。”范太太笑着说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当大使夫人！”

　　“你可以试试和江逸飞结婚啊。”瘸爷拿范太太打趣到。

　　“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一直在状态外的张司令太太终于问出一个问题来，“他岁数也不小了吧？”

　　“还没。”范太太投给周莉娜了然于心却又不怀好意的眼神，然后继续对张司令夫人说，“不瞒你说，他这次回来的这几个月一直拼命的和我打情骂俏呢。”

　　张司令太太吃惊的张大了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瘸爷低声轻笑，从长长的睫毛下朝旁边的周莉娜看了看，然后对范太太说：“那你决定要和他结婚了吗，美女？因为如果你决定了，我想他就没时间跑路了，真可怜。”

　　“您和江逸飞可真是绝配！”周莉娜也笑着起哄到。

　　周莉娜很清楚范太太和瘸爷是在逗她，但是她可不打算透露一点儿口风。江逸飞在他和她的朋友面前表明了对她的爱意，而范太太不只一次想从她口出套出事情的进展——这个八卦的老太太！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南美的天气，听说那边很热的。”张司令太太很担心的对范太太说到，她是个很严肃的人，对每件事情都正经看待。

　　“哦，到我这个年纪，我希望我的婚姻是暂时的，大使太太的头衔有过一次就好了。”范太太回答张司令太太到，“要知道，到我这岁数已经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这也是我会对宇浩动心的原因，他这个人啊，节奏就是短平快。”

　　张司令皱着眉头看着碗里的饭，而他太太则不自然的笑着。

　　这时候餐厅舞台上来了一支乐队，乐手们穿着破旧的黑色燕尾服，演奏着古典音乐。

　　范太太对大家说到：“你们一定得听听这位歌手的歌儿，他唱的意大利原文的《今夜无人入眠》真是太棒了！”

　　范太太说着她就叫来了领班，吩咐到：“请那天那位歌手唱《今夜无人入眠》。”

　　“很抱歉范太太，他今天晚上没来，他生病了。”领班卑躬屈膝的说到。

　　“Oh，S|hit！我特意请我的客人来听他唱歌的！”范太太大叫到，“你们这儿到底是什么破餐厅啊！”

　　“对不起范太太，不过那位歌手找了一位代班的人……不过这个代班只会拉小提琴，我让他用小提琴为您和您的客人演奏《今夜无人入眠》吧。”

　　“要说我这辈子最讨厌什么的话，那就是小提琴了，”范太太刻薄的说到，“怎么会有人想听那么难听的声音呢？那种声音也算得上音乐！”

　　领班大概是没搞明白范太太的意思，或者是被范太太吓傻了，只见他走到小提琴手旁边说了句什么，后者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上前。

　　那个小提琴手又黑又瘦，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可看起来却像饿得半死，他以一种浪漫的姿态去穿那件脏兮兮的燕尾服，接着他奏起了音乐。

　　“真够吓人的。”范太太对领班说。

　　这回领班听明白了，忙对范太太解释：“是不太好听，范太太，我之前也不知道他拉得这么难听，不过明天那个歌手就会来了，欢迎您明天再来。”

　　乐队开始演奏另一首曲子，在音乐声的掩盖下，瘸爷转向周莉娜，说到：“你今天晚上看起来非常漂亮。”

　　“谢谢你。”

　　瘸爷的眼睛亮闪闪的，继续对周莉娜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就是你跟某些女人不一样，别人称赞你漂亮的时候，你不会假装自己不知道。你可以很自然的接受，就像人家告诉你说每个人都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样。”

　　“在我结婚之前，容貌是我唯一的生存工具。我爸去世的早，我妈也没正经工作，就靠我爸留下的那点儿遗产过日子。我从中戏还没毕业就能接到演出，就是因为我幸运的有这个长相。”周莉娜不卑不亢的回答。

　　“我觉得你可以拍电影赚大钱。”

　　周莉娜笑了起来：“不幸的是，我毫无才气，只有容貌。也许再给我几年磨练的时间，我可以学会演戏，不过后来我结了婚，便离开屏幕了。”

　　周莉娜的脸上似乎出现了黯然的表情，她哀伤的回顾了一会儿自己的过往。

　　瘸爷注视着周莉娜那完美的侧影，她确实是个美人儿，不只是那精致的五官，她那白净的肤色更使她与众不同。

　　于是瘸爷发出了由衷的赞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你跟多少女人说过这话？”周莉娜问道。

　　“很多，但是这并不表示我现在说的这句话不是真话。”瘸爷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周莉娜笑了：“我觉得也是，不过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我认为这个话题挺有意思的。”

　　“从我16岁起，别人就一直告诉我说我很漂亮，现在我已经不会兴奋了，这是一项资本，我要是不知道它的价值就太傻了，不过一切事物都是两面的，有利就有弊。”周莉娜头头是道的说到。

　　“你是个很明理的女孩儿。”

　　“你这番赞美可确实使我开心了。”

　　“我不是想让你开心啊！”瘸爷假装惊呼着。

　　“是吗？怎么听起来就好像是我从前背过的台词，‘给平庸的女人一顶帽子，给美女一本书’。”周莉娜用舞台音说到。

　　瘸爷却丝毫不生气，不过嘴上却说到：“你今天晚上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尖锐呢？”

　　“很抱歉你会这么认为，我只是想一次把话说清楚：你不用再想了。”周莉娜收起了笑容，认真的对瘸爷说。

　　“你不知道我疯狂的爱着你吗？”瘸爷嘴角带着坏笑。

　　“疯狂恐怕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吧。最近这几个星期你已经很明白的表示了你很乐意和我谱一小段风流恋曲。我，一个寡妇、漂亮、没有牵绊，正合乎你的条件。”

　　“你能怪我吗？”瘸爷换上了一副可怜表情，“一到春天，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幻想很自然就会转到爱情上去。”

　　他的态度那么不叫人紧张，他的坦白是那么的动人，使周莉娜除了笑笑以外也无可奈何了。

　　“我没有怪你，只是就我看来，你是找错对象了，我只是不希望你浪费自己的时间。”

　　“你太会替人着想了！事实上，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浪费。”

　　“从我16岁起，男人就总是想和我上床，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不论老少美丑，他们似乎都认为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欲望。”

　　“你恋爱过吗？”

　　“当然。”

　　“几次？”

　　“一次。”

　　“爱的是谁？”

　　“我老公。所以我嫁给了他。”

　　谈话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接下来范太太随意几句打破了沉默，于是谈话再次转为社交性的泛泛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