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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错位的魂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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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我的思想一不小心撞到这具躯壳里的情形,大概和孙悟空在东海海底收了金箍棒那情形类似——因为一个莫名人的一句话,而瞬间产生了一个物体的质变。紧随起来的是九级台风十级地震般的地动山摇海塌地裂,然后一切都乱套了。人们惊魂未定的望着剧烈摇晃的大海,就像它下一刻就要顺着一条巨大的地裂缝滚流到地球的那头去一样。
总之,这一定是个很绚烂夺目又荒诞混沌的神话桥段。
没错,神话。
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交错空间里灵魂互换这种扯淡鸟事。
穿越时间?算了吧。
现如今人穿越索马里一条小海沟还行之乏术呢。尚弄不清楚自己究竟从何而来,每天想的都是如何逃避现实。可这地球又不是一块儿破抹布,谁说掀开就掀开。想要逃避现实的人,除非午夜做梦,否则你即便是死了也还是要埋在这空间的黄土里。
是、对、好吧、没错……
我就是不想承认我此时此刻面对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现实。
我望着铜镜里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这张脸可算浓眉大眼灵气逼人,但是可惜——我对着镜子狠狠的捏了一把这张又白又嫩的脸蛋儿,竟然一点痛感都无。
我叹口气,胸口郁结的简直想把镜子举起来摔碎。
虽然“造化”和“神话”听起来很相似,但是这一切未免也太过戏弄人。
这个荒诞的神话桥段始于几天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那日我好端端的站在高速公路旁看草原风景,眼前飞过一辆黑色的车,电光石火间我的思绪只是不小心到南山放了一会儿马,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半人高的草地里,我下意识想伸手挡一挡刺眼的阳光,看到眼前居然是一双完全陌生的手。而且它们明明都连着我的身体,我却无论如何都使唤不动它们。我想深呼口气坐起来,胸腔竟然在不受我控制的剧烈起伏,心肝脾肺肾一瞬间好像全被搅到了一起,疼的我直出冷汗,我张开口想呼救,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所有想要发出的力气和声音全被堵在了喉咙,我听到自己发出的“呜呜”的声音,觉得已经着急的快要流眼泪。
不能慌!要想办法让自己坐起来!
我躺在草地上喘了好久的粗气,身体终于能开始动了。我动作很慢的撑起身体,小心翼翼的活动四肢,发现身体终于开始听使唤了,我松了一口气。但是抬起头,我浑身的汗毛又顷刻间立了起来。
本来眼前的高速公路消失无踪,应该是行车的地方,竟然是马群和羊群!
我第一反应是自己在草原里迷了路,大概是走到了某个不知名的群居部落。
求救!
我本能的低头要摸手机,竟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登山运动装成了少数民族的锦衣华服。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我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我想不出现在应该怎么办。
正当我着急无助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远处的马群方向朝我奔来一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小姑娘。我看她好像是在看着我,还拼命地朝我挥手,我犹如抓着了救命稻草一般,也拼命的朝她挥着手,正想大喊救命,可却在她呼唤我的声音里又瞬间停顿。她嘴里叫的是,“格格!格格!”
这就是我非常不愿意承认的我所遇到荒诞之事。荒诞尚不谈,并且实在庸俗。
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个花花绿绿的小姑娘是谁。她叫春雪,年方十四,如果按照古代人的叫法,她应该算是我的思想正在寄居的这副皮囊的侍婢。而我的这副皮囊的汉名叫瑭铮,是个蒙古贵族。
那天我跟着她回到了一顶非常宽敞且金碧辉煌的蒙古包。
一开始我没有跟她解释我究竟是谁,是因为她拉我走的时候我整个人还是懵的,我根本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像小说里讲的一样“灵魂穿越了时间或空间”。后来她在蒙古包里张罗着给我换衣服换首饰,又念叨要给什么人请安的时候,我才在被“请安”两字刺激的内伤的情况下极其不情愿的承认我真的是刚刚经历过那个“时空穿越”的俗烂桥段。
当我确定我是真的魂在一个陌生时空的刹那间,整个人都瘫进了椅子里。
事实让我非常无力。
春雪替收拾好了的我的皮囊打了门帘子。蒙古包外,夜幕渐升,篝火渐起,男女老少都围着似乎要照到天的大篝火载歌载舞。
我有一股冲动很想告诉这些人,特别是春雪,“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人。”
可是在我看到热闹的人群和篝火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有一股暖意在向我袭来。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我一时半时还回不去,那么我在这里必须要有一个落脚之地。
我试想过我说出这个荒诞故事的结果,可能有三种。一是根本没人相信,而我继续拼命解释,最后大概是被当做疯子关起来。二是说出来就被视为什么魔障妖人,用火烧或者任何他们喜欢的办法让我死——对于迷信无知的封建社会者,这实在是太有可能发生的事,更何况这里还是蒙古,是有宗教信仰的少数民族的地方。最后也是相对最好的结果就是相信我的话,然后放了我让我自生自灭。可是在寄居到这具身体之前我是第一次到蒙古,我对这个原始草原的认识几乎是零,而且我根本不知现在是什么年代什么背景。换句换说,就是如果他们让我走,我没有任何生存下去的能力。
所以我决定,至少暂时,我要继续充当这副皮囊的身份下去。
我一边告诉春雪我那天是从马上摔下来了,所以全身都疼不能出门,以此理由躲在蒙古包里免见闲人;一边不停的偷偷寻找有没有可能回去我自己身体的机会。我想,既然真的都已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那很有可能让一切恢复原状需要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于是我发挥着我可怜的快枯竭的想象力,四处寻找着这片草原会不会有那些魔幻小说里讲的“结界”什么的,一脚踏过去我就能回家了。
结果当然是,失望。我无论如何背着人们想尽办法绞尽脑汁都没能回的去。
我开始无可奈何的想要收拾心情学习过蒙古的生活。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同样锦衣华服、而且白发白须的蒙古老爷爷来找我,跟我说,“日子不早了。京里来信,让你回宫过年。”
我满脸疑惑,片刻之间我忽然很想喊“咔”。我迫切的希望能有个人从角落里拿着剧本走出来告诉我他是导演,告诉我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这戏不是这么演的!
我觉得所有的情节发展到这儿已经有一种很不好的趋势。
“京里”、“回宫”
我忽然很恐慌。我被那个老爷爷握着的手不停地颤抖,我从那个老爷爷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惊诧的表情,那个老爷爷看到我的表情和我颤抖的双手,他忽然很动情的哭了出来,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悲伤又不舍的叫着,“瑭铮啊!瑭铮啊!”
瑭铮。又是瑭铮。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
我感觉的到自己已经恨透了这副身体的主人。究竟是了为什么,她要害我陷入这种无力无助的困境。
那晚在老爷爷的动容之下,我被动的了解了瑭铮的大概背景。这位老爷爷是瑭铮的祖父,也是这个蒙古科尔沁旗的郡王。他有一对英年早逝的儿子儿媳,也就是瑭铮的父母。从小就是孤儿的瑭铮阴差阳错的得到了当朝太皇太后的欣赏,因此被太皇太后收养在皇宫里,这次不知是什么缘故回来蒙古,仅仅十几天,就又被召回了北京。
北京、皇宫、太皇太后、蒙古、科尔沁……我心里简直要骂出脏话来。几乎可以肯定,现在我的灵魂正处在一个我非常不想承认的极度奢靡的繁华沦陷的朝代。
“瑭铮啊,我可怜的孩子,这些年来真是为难你了!玛父真想把你留在身边,再不让你回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我表情木然的被他搂在怀里。他身上的羊膻味让我觉得恶心。他哭得声情并茂,我却丝毫提不起一点动容。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不曾学过蒙语,却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这里的人,除了春雪同我讲汉语,其它的人都是说蒙古话,而我居然都听得懂。
但是比起我还没有完全缓过来的“灵魂穿越”,这种“莫名其妙听懂了一种语言”的事情实在已经算不上什么。我跟自己解释,就当这身体的音频系统也还是瑭铮的吧。
因为老爷爷哭的很伤心很动情,所以周围本来伺候的人都很不好意思的躲了出去。我被他抱着搂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折腾了好一会儿,末了,他吹熄了帐篷里唯一的一盏油灯,我心里正一紧,却见他起身出了门,我隐约听见他对帐外候着的人说,“格格不小心把灯打翻了,快去拿盏新的来!”
然后他折回帐内,把一包东西迅速的搁到我手里,在我耳边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交代,
“亲手交给皇帝!”然后径自走掉。
于是第二天我就踏上了回京之途。
我在非常颠簸和摇晃的马车里叹气。真是太遗憾,我本来就是要从北京出差去蒙古工作,可是到蒙古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倒霉鸟事,来到这里之后,又一直都在潜心研究怎么回去,好不容易要收心思准备常住蒙古,又马上被人催回北京。结果就是,大好的塞外风光我是一天也没有享受过,可是不适应环境的罪我一天也没少受。
春雪递给我镜子,说驿站要到了,让我整理妆容。
我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讲实话其实算得上精致美貌不俗气的面容,心中全是厌恶。
谁能告诉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没车祸二没下水三没发高烧。按理说我的灵魂应该好好的待在我的身体里才对,怎么会出窍呢。这镜子里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没事跑出来神游太虚,还侵占了我的身体把我赶到这么个原始荒芜的地界来。
镜子里那张欠揍的脸仍然似笑非笑。我一股火气冲上胸腔,想也不想就朝着自己的脸一巴掌打了上去。
“啪!”
我咬牙呻吟,这次竟然有了实在的痛感。这副身体现在基本已经能受我控制,但是个别时刻还是她想做什么我就只能由着她做。我侧脸照着镜子,左脸竟然霎时就红肿起来。不是我下手狠,实在是眼下恨透了这副皮囊的主人,而又不知从何解气。可是这会儿连手也跟着隐隐作痛——敢情牛顿力学在这还管用。
“您在干什么呀,格格!”春雪睁大眼睛看着我惊呼。
我收了镜子,心不在焉的回答,“没干什么,打蚊子。”
然后我看到春雪的眼睛瞪的更大。我低头看见怀里的手炉,自己恨不得再给自己一嘴巴——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蚊子。
我叹口气,转过身摸摸春雪的头,以示安慰。
春雪不再做声,低头继续摆弄她手里的丝线。
我低头继续看我的书。好不容易从瑭铮的行李里翻出两本汉文书,但还全是竖版繁体没有标点的。虽然看得懂,但在这空气不甚流通的马车里,还是不由得让人昏昏沉沉。我已耐不得车内憋闷,遂放下书,伸手掀开身旁的窗户帘子。
我们已经这样颠簸了数日,而窗外还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外面正在下着雪。还是鹅毛大雪。那雪已经足以盖住一切污浊不堪之物,大到让人心生恍惚,似乎天地都变了颜色,自己已坠入另一个空间。仿佛就在不远处的村子里,圣诞老人正在驾着雪橇,挨家挨户的往烟筒里丢礼物。
我闭上眼睛,很希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摩天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