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白苏

4、第四章

　　他扑下身，拖着僵硬的双腿爬过去，握住她的手，毫不犹豫的唤：“夜来，”低低的问：“你可是病了吗？”
　　归妈妈燃起一盏灯，在床前坐下身，清退了下人，道：“赵公子，夜来是病了，病了一年多了。十六岁上她们姐妹俩个在这漠河边玩耍，不想起了风浪，月来身子弱，被卷走了，夜来仗着自小会些水活下来，从那以后她就病了，她总说月来恨她呢，不给她好日子过，凡是她喜欢的都会抢了去，有几次自己走到水里去了，疯疯颠颠的。”
　　归妈妈抹了抹眼角的泪，接着道：“也不知是怎么的，她们姐妹俩个从小就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打小就较着劲，月来越是想着法子讨人喜欢，夜来越是冷着脸招人恨，我知道她其实心地比谁都善，又喜欢帮别人，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帮路上不相干的孩子打架，自己脸都破了还护着别人，后来老爷大怒，要治那家人的罪，夜来一个人半夜里跑到老爷房里，哭着说是她的错，求老爷不要杀那家人，我还记得她脸上带着伤痕挂着两行泪的可怜样子，那样子真是让人窝心呢，那年她才是七岁多一点吧。”
　　归妈妈将夜来的被子轻轻掖了掖，“月来没了，夜来就像没了魂儿似的，又像是多了个魂儿，我知道她是怪自己，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月来。她是月来的时候涂脂抹粉插花戴金，那样子与月来一模一样，那神情简直就是月来，连邻里都以为月来还活着。我们也真怕是月来这孩子没走远，请了道士和尚做法场，哪里管用，一直到去年，一位得道的高僧来化缘，见了夜来，赠了一柄桃花木梳，说这孩子再这样下去怕是性命不保，我们苦苦哀求，请他出个主意，他算了算道这本不是我份内的事，只是见这姑娘可怜见的，就多说一句吧，切记向南可解。我与老爷一合计，我娘家在杭州，便搬了去。夜来已一十八岁，传出去一个疯丫头哪里找得到婆家，就把月来已经没了的事瞒下了。在杭州真好了些日子，虽然一不留神她就跑出去玩，扮成月来的时候却越来越少，谁知公子搬进来之后，她旧病又犯了，连我们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是自己什么时候是月来，用剑把自己划得遍体鳞伤，下大雨在花园里淋了一整夜，眼见得奄奄一息，只好又举家迁回来。撇下公子一人，非是无义，实在情非得已。她总是流着泪对我说你们疼她，可我知道哥哥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他总会来救我的，到那时留下这身子与你们疼，就当被卷走的是我吧。自从搬回来她夜夜啼哭，直将泪也哭尽，眼内流血，我们知她性强只能看着心疼罢了。昨夜她非要过河去接济那班乞丐，我们怕冰不结实，就把她的马和要接济的东西藏了，谁她自己跑到河上去，我们在岸边看见了又不敢下去人，怕踩坏了冰面，只好放烟花让她看见路回来，老爷在岸上哭得泪人似的，直说难不成两个女儿都死在这里。幸亏公子搭救，前天医生把了脉说身子虽弱并无大碍，实在是万幸……”
　　茂元握紧了她纤细的手指，将脸贴在她的手背上，眼角的泪挤碎在它们之间，他知道她会醒来的，他知道醒来的会是夜来，是他深爱着的夜来。
　　
　　夜来了，无边无涯，千百年来谁又能逃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