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憎会》鸢生

7、成长是一瞬间的事情

　　整个的初三像一场兵荒马乱的战役，饶是何念，也一改往日的懒怠，埋头于题海战术，灰头土脸。相比之下，周正则鲜少在校园出没，全国奥数比赛一等奖的奖牌使他与这场小型命运之战避开，提前进入了衡州一中的录取榜。

　　考完试那天，何念将书本用麻袋捆成一团，在同学们的尖叫声中将它准确无误地扔进了一楼的垃圾桶里，沉重而又沉闷的声响，像一种告别仪式。肆无忌惮又张扬的举动迎来了口哨声和喝彩声。

　　洋洋自得间，何念竟然看到了周正，他站在一堆麻袋中间，吃力地将麻袋往推车上般，瘦小的身体被重量挤压到不正常的弧度，麻袋从楼梯上拖下来的缘故有些脏，几个男生经过，掩住口鼻，并没有驻足，反而是加快了脚步。

　　五楼到一楼的距离，只用不到十五秒的时间，大脑就替她做了决定，等何念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周正面前，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想好开场白，只能笨拙地凑上前去，抬住麻袋的一角。

　　身上的重量轻了许多，转身不便，直到顺势将麻袋放到推车上，周正才有力气转过身来，竟然是她，目光略过何念干净整洁的上衣，想到待会还要拍毕业照，他的眉头紧皱，态度便有些僵硬：“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来。”

　　何念哪知道这些，只以为周正还记恨着以前的事情，心下更是难过，站在车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幸亏徐男从旁边经过，眼尖看到何念，才解了围。

　　拍完毕业照，何念就拽住徐男，坐在校门口的石头上等待周正经过。四十分钟后，周正的身影终于出现，何念一看，推车上又多了两个麻袋，堆得高高的，都快看不到他的脑袋了，准是大家离校后他又回去把扔掉的书捡了回来。趁周正不注意，何念狠劲地踢徐男一脚：“去推车。”

　　徐男龇牙咧嘴、一脸苦瓜相抢过周正手上的车子，推着便往前跑，何念与周正跟在后面。走到一半，何念侧脸问：“周正，你家住哪?”

　　车子最终在一家破烂的民房前停下，门前是堆积如山的旧纸盒子、旧报纸书本等，仿若一小型的垃圾场。何念和徐男面面相觑，最终选择沉默。周正很自然地解释说准备卖了当学费的，并邀请他们进去坐一会儿。

　　那是何念第一次见到邹靖，之前一直都知道自从周父和周齐走后，周正的母亲精神一直很不好，这一看，竟是温柔又和蔼，笑着给她们端茶倒水拿点心，很正常的样子。

　　可能是惦记周正要中考，邹靖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闲暇下来，她也会想，丈夫与大儿子已经去了，只剩周正，还那么小，她要是垮下去这孩子可怎么办，下意识调节自己的情绪，平复心态，与正常人无异。

　　何念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传闻有假，回家就告诉了何宏，缠着何宏帮邹靖在造纸厂安排个岗位。何宏本就心存愧疚，转念一想，周正学习成绩好，说不定毕业了还能回来帮他大忙，欣然应允。

　　第二天，一大早，何念就约上徐男，去了周正家。

　　邹靖一开门就看到了这俩孩子，何念甜甜地叫：“阿姨……”这一声软绵绵的“阿姨”叫得邹靖心里暖暖的，赶紧把她俩让进屋：“小正去买早餐去了，我这熬了粥，还没吃饭吧，待会一块吃。”

　　刚一坐下，何念就憋不住了：“阿姨，我今天来是代表我父亲请你去顶叔叔的班的。”

　　邹靖听了一愣，还有顶班这一说，丈夫临走前已经被裁，这都过去一年了，也没听说工厂里有啥动静，怎么突然来这一说。虽然是好事，也不免迟疑。

　　桌子底下，何念狠掐了徐男一把，徐男“哎呀”一声，邹靖吓一跳，赶紧问：“怎么了，孩子？”

　　徐男摸了摸眼泪：“阿姨，何叔叔说，你要是不给他面子，我和何念都不用回家了。”

　　周正一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何念和徐男坐在他们家简陋的桌子旁，喝粥喝得正香，母亲在一旁微笑，神情从未有过的温暖，心里一暖。

　　他是不喜欢何念的，昨天是迫不得已，帮他推了车子，总不能连家门也不让人进，何况还是同学。今天一看，母亲这么高兴，他的眉头渐渐松开，神色也缓了下来。

　　两人一见周正回来，都低下了头。一想到上次周叔叔带着周正去自己家的场景，何念更是不敢看周正的脸，将脸埋到粥碗里。

　　待到何念与徐男离开，邹靖便问：“上次你和你爸去问裁员的事情，厂长允了是没允？”

　　“怎么突然问这个？”周正有些奇怪地看着母亲。

　　邹靖顿了顿说：“你那俩朋友说让我下星期去造纸厂上班，说是顶你爸的名额。”

　　周正也有些糊涂了，当初迫不及待回家等父亲是否上岗，却等来哥哥死亡与父母北上的消息，对于父亲到底有没有被裁员，他还真没接收到任何讯息。

　　这事说起来还真是个乌龙，周传喜被裁的事情，刚开始是因为丢了遣散费，后来是因为周齐的死，还真是没机会告诉这母子俩。

　　丈夫与儿子的抚恤金她发过誓一分都不能动，周正上学要交学费，家里生活也要花销，总不能一直靠着自己做零工，继续让儿子捡垃圾补贴学费。

　　邹靖翻来覆去考虑了一晚上，咬咬牙，这么好的事情，既然人家让上班她就去上，看着儿子每天捡垃圾，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有份正式工作，家里日子会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