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骑士》赤卯

68、归来

　　施洛塞尔公爵因病在位于于奥斯汀城外五十公里外的小镇格里姆休养。
　　女王要亲自前往迎接，倒没让太多人惊讶。究其原因，应该是施洛塞尔这个姓氏与王室的渊源太深，而且公爵本人曾经帮助女王取得王位，并且辅佐多年。女王陛下亲自前去迎接一位贵族这虽然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但看起来也十分合情合理。
　　格里姆是附属与奥斯汀的小镇，离都城不止不远，甚至可以说是很近，乘马车的话至多也只要三个小时就可以到了。考虑到女王陛下的身体状况，还是放慢了行进的速度，在当天上午出发之后，也仅仅是在中午的时候就到达了格里姆。
　　格里姆镇的镇长早已在诚惶诚恐的迎候，有奥斯汀市市长的安排，一切都井井有条，维多利亚的马车直接开到了施洛塞尔暂住的驿馆。
　　她下车向众多围观女王的民众亲切的挥了挥手，就进入了驿馆。格里姆因为临近奥斯汀，是许多到都城觐见女王的官员首选的落脚点，在这里歇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去见女王，时间上就会十分宽裕。因而驿馆的条件虽然在奢华程度上无法与贵族的府邸相比，但总体状况还很舒适。
　　有维多利亚之前的吩咐，并没有人通知施洛塞尔女王的到来。当年轻的女王进入公爵休息的卧室时，施洛塞尔尚无知觉的睡着。
　　维多利亚的印象中，施洛塞尔是个非常警觉的人，绝对不会在有这样多的人到他身边时还毫无察觉。可现在……
　　“陛下，公爵现在的身体很虚弱，所以……”太医想要解释施洛塞尔这样失礼的原因。
　　维多利亚却打断他，“没关系，你们都出去吧，太医和我留下就可以了。艾伯伦，你去守在门口，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女王这样郑重的重复他原本的义务，艾伯伦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回应：“是，请陛下放心。陛下中午是否要用点吃的？”
　　“送些吃的来吧，公爵中午要吃什么？也一样送来就可以了。”维多利亚说。
　　“是。”
　　房间里只剩下维多利亚和被她派来的太医，她从容的在房间内的座椅上坐下，向太医询问了施洛塞尔的情况之后，就让他出去了。
　　房间里一时之间只能听见窗外的鸟叫声，维多利亚细细的端详起他的容颜。他似乎比一年前瘦了些，更显出大理石雕刻般的面容，脸色有些灰白，倒是那头金发和印象中一样灿烂。
　　没过多久，艾伯伦推着餐车进来，他轻声对维多利亚说：“陛下，太医说已经到了让公爵殿下起来服药的时间了。”
　　“哦，好。”维多利亚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艾伯伦靠近施洛塞尔轻声叫他，“殿下，殿下。”
　　施洛塞尔睁开眼睛首先见到艾伯伦，他皱了皱眉，倒没有十分惊讶。再看到维多利亚时，也仅仅是坐起身对她微笑了一下。
　　维多利亚突然就无所适从，艾伯伦则在这个时候屈身告退。
　　“我知道你会来，我的公主。”施洛塞尔面对泪水滴落在裙子上的姑娘，他拿起了枕边的手帕，“为什么要哭呢？是发生了什么让您难过的事情吗？”
　　维多利亚扑进那个要给自己擦眼泪的人的怀中泣不成声。
　　朱利尔斯不看气氛的干咳了一声，“作为医生，有些事情，我认为有必要告诉您，陛下。”
　　维多利亚擦干眼泪，直起身看向他。
　　“希望您能允许他回到格尔利茨休养，否则以目前的状况在奥斯汀繁重的政务中，公爵殿下可能撑不了多久。”朱利尔斯说。
　　“在奥斯汀休息不行吗？政务我会自己处理。”维多利亚说。
　　“我想您也明白奥斯汀的状况，和……他的状况。”
　　“是的……”在奥斯汀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施洛塞尔不会看着她独自承担一切。
　　施洛塞尔皱起眉头，“朱利尔斯，我认为……”
　　“我认为您现在没资格对自己的健康发言。”朱利尔斯抢先说，“女王陛下的身体只要持续服药就会好转，我可以每周来往奥斯汀和格尔利茨一次。还是你想以自己的死亡，让所有人伤心？”
　　“我同意朱利尔斯医生的看法，”维多利亚说，“您需要好好休息，这是女王的命令。”
　　施洛塞尔紧了紧眉梢，还是说道：“遵从您的命令，我的陛下。”
　　在格里姆的几日里，维多利亚时常和施洛塞尔在一起，但她又不敢总在公爵的屋里。施洛塞尔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苍白，维多利亚坐在那里他也不能得到休息。另一方面，施洛塞尔也担心刚刚好一些的维多利亚的身体。因而维多利亚只有上午太阳高升之后，才会过来和施洛塞尔说话，中午一起吃过饭，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处理一些较为紧迫的政务。
　　施洛塞尔与她闲聊时说起前线的情况，战事的分析，国中的局势，甚至也和她讲起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就算他还能有一年的时间，也必须抓紧将那些维多利亚还不擅长的事情教给她。更何况，他余下的时间已经没有那么多了。
　　到启程回奥斯汀那天，施洛塞尔已经与平时无异，整肃的仪表就像以前维多利亚每次在新彩虹宫见到他时一样。或许之前他也是这样隐瞒自己的病情的。维多利亚想。
　　回去的路上，维多利亚邀请施洛塞尔与自己同乘一车，并将他送到奥斯汀的宅邸。施洛塞尔以不合礼仪之名婉拒，维多利亚却说：“我送的是我的老师，不是施洛塞尔公爵。”这样一来，即便再古板的人也不能反对。
　　然而，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拜访施洛塞尔公爵在奥斯汀的宅邸，在他回来收拾必要的物品之后，很快就会回格尔利茨了。有生之年，他们也许再也不可能见面了。
　　维多利亚迟迟无法说出与他告别的话。
　　施洛塞尔微笑，“我能请您留下来用晚餐吗，陛下？”
　　迟疑中的维多利亚点了点头。
　　施洛塞尔让康拉德准备女王暂时休息的房间，亲自送她上去。
　　他将维多利亚送进房间，“晚餐准备好了，我来叫您。长途旅行，您一定也累了。”
　　维多利亚两手抓住他的手臂，却说不出多余的话。
　　施洛塞尔说道：“如果您希望我留下来，不论是现在，还是留在奥斯汀，我都会听从您的命令。”
　　维多利亚紧咬贝齿，松开了手，“以后……请给我写信。”
　　“当然会的，陛下。”
　　在当晚豪华却没有滋味的晚餐之后，施洛塞尔亲自送女王回到新彩虹宫。
　　“您什么时候启程？”在他准备告辞时，维多利亚问道。
　　“也许下周。”
　　“启程前，我还能见到您吗？”
　　“是的，陛下，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交接。”
　　施洛塞尔行礼告辞之后，维多利亚在夜幕中回到卧室，大型的吊灯上插满了白色的蜡烛，将房间照得通明，金银镂雕的烛台映衬着天鹅绒帷幔的装饰。
　　维多利亚随手拿起放在桌边的《波希毕希诗集》，书签还停留在公爵读的那首《往昔》上——
　　“……你可忘了那逝去的？它可有
　　一些幽灵，会出来替它复仇！
　　它有记忆，会把心变为坟墓，
　　还有悔恨，溜进精神的浓雾
　　会对你阴沉地低声说：
　　快乐一旦消失，就是痛苦。”
　　维多利亚能想到的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施洛塞尔作为她的老师教导她的那几年。他每时每刻都在她身边，维护她，教导她，让她明白使命、政治、权谋这些一切的一切。施洛塞尔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这扇大门里不光有权力，还有她从未之前体会过的温暖。
　　那时候，她还只有十四、五岁，是个只会虚张声势的、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作为她的导师的施洛塞尔总是温柔亲切而且充满风度，有时他会像一个博学的长者，有时他又是一个保护疼爱她的哥哥。从幼年起就经常生病的小公主亚莉珊德娜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施洛塞尔会在夜晚陪伴她，给她讲故事，唱催眠曲，那双握着剑的手掌会抚摸她的额头，安抚她的惊恐。
　　在这样安静的夜晚，维多利亚的每一次呼吸都夹杂着痛苦与悲伤。如果施洛塞尔公爵真的不在了，如果他真的被神接走了，如果……！
　　“陛下，”夏洛娜站在门边轻声提醒，“您该休息了。”
　　维多利亚这才注意到诗集的书页已经被她揉成了一团，边角已经撕裂。她松开手，抚平书页，对夏洛娜说道：“更衣吧。”
　　在近侍女官的带领下，几位忠心的女仆为女王换上了丝绸的睡衣，白色的睡衣在烛光下流淌着浮光。
　　“留下床头的那一盏烛台，其他的都熄掉。”维多利亚说，“还有，这本书收起来，明天换一本新的来。”她将诗集放到桌上。
　　“是的，陛下。”夏洛娜拿起诗集，将房间内的蜡烛熄灭，和女仆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