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骑士》赤卯

5、少女的心情

　　卧室里，只留下一盏烛台。施洛塞尔坐在落地窗下，手边的小圆桌上放着陈年的美酒。他拿出怀里那如圆月一样的小扁盒，银盒子里美丽的百合花正对着他微笑。
　　施洛塞尔家族和别的贵族不同，古老的传统规定他们不能与王室联姻。遵守这项规定不仅仅是尊重传统，也是为了整个王国的延续。
　　“我的亚莉珊德娜，如果能得到您的青睐，我愿意……”施洛塞尔无法将话说下去，苦笑的嘴角在烛光中写满了自嘲，“我愿意……我没有资格失去任何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无闻的守护你，直到我做不到的那一天。”
　　费米勒开给他的条件，有一瞬间，他确实心动了。但他不能这么做，不能背叛家族的荣耀。这件事他必须告诉陛下，但他想不到该怎样开口，怎样才能在不吐露心事的情况下，将事情告诉她。
　　喜欢自己的学生，这本身就是有违人伦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的家族之间还有着古老的契约。
　　“老爷。”康拉德敲门进来，恭敬的提醒，“朱利尔斯少爷说，您不能睡这么晚。”
　　“那家伙。”提起老友，施洛塞尔笑了一下，“把这些收拾了，我去睡了。”
　　第二天，施洛塞尔在每日觐见的时候，向维多利亚提起昨天的事。
　　“他想让您背叛我？费米勒哪来的那种自信？”维多利亚仿佛刚听了天方夜谭。
　　施洛塞尔拿出昨天晚上准备好的台词，“以施洛塞尔与潘德拉贡的契约。”潘德拉贡是王室古老的姓氏，也是维多利亚父亲的姓氏。但因为她的父亲是第三子，而母亲作为邻国的公主，封地更为优厚，维多利亚跟随了母姓。
　　“那份契约不是说施洛塞尔家族会永远跟随王室，并有监察王室之责吗？”
　　“那份契约人人皆知的部分就是如此，另一部分是一份诅咒。”
　　“诅咒？”
　　“为了保证施洛塞尔家族不会随意推翻王室，而刻在血脉里可以夺去性命的诅咒。”
　　“这简直荒唐，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契约，施洛塞尔家早就应该推翻王室撕毁契约。”
　　“不可能，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
　　“为什么？”
　　“您还记得我过去给您讲过的历史吗？古往今来推翻一个王朝，并创建和稳固另一个王朝往往需要几十年，凡是英年早逝的开国之君，他们创立下的帝国也会很快土崩瓦解。”
　　“那又怎样？”
　　“施洛塞尔家族的历史上只有一个人活过了五十岁，三个人活过了四十岁。这三个人中包括我父亲，和那位活过五十岁的祖先。”
　　维多利亚紧张的绷直脊背，“那不是说您也……！”
　　“是的，如您所知的那般。”
　　“怎么会？您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或是说……您有什么隐疾没有告诉我？”
　　施洛塞尔对面前的孩子温柔的微笑，“没有，陛下。生命是很容易回归于众神的，我们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维多利亚非常难过的握着他的手，“我的公爵，以众神之名，如果我不是女王，我真希望您能如费米勒所言，撕毁那份契约。”
　　“我不会用自己的荣誉成全他人的野心。”
　　“我的公爵，兰斯……”维多利亚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我以前从不知道……不该是这样的，您……”
　　“也许我们现在可以不说那些古老得可以埋进坟墓里的东西，或者可以讨论一下，对于费米勒该怎样处置。”
　　“可我现在没有心情，我才刚刚听说……”
　　“陛下，您现在不再是我的小公主，而是女王了，国家永远都是第一位的，请您不要为没必要的事情担心。”
　　“您不是没必要的事情，您……您根本不知道您对我有多重要！”
　　施洛塞尔坐得离她更进一些，耐心的说：“从我出生的那天开始，我的使命就是辅佐阿尔伦的国王。让您掌控一切权力，为您把王位前的垃圾清扫干净，就是我的指责。也许命运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但我会尽一切努力让您没有后顾之忧。那时，我也可以回到格尔利茨，度过我的余生。而且，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去，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死期，但这并不重要。”
　　“抱歉，您没有明白。”维多利亚直起身子做出送客的姿态，“我现在不想和您讨论这个问题，我会让我的女侍臣送您出去。”
　　施洛塞尔只能告退。
　　这天深夜，一匹快马突兀的出现在施洛塞尔宅邸的门口。
　　打更的门房不得不把管家叫起来。
　　迎着夜风赶来的人，身上带着寒气，“我是女王陛下的使者，太医们请公爵务必去一趟。”
　　从女王登基以来，康拉德已经习惯于处理这种情况。他让人给使者准备热茶，然后去叫醒公爵。
　　施洛塞尔很快换好衣服，随使者前往新彩虹宫。
　　“陛下晚上开始发热，您知道，以陛下的身体状况，太医们不敢随便用药，所以一定要请您去一趟。”路上，使者向施洛塞尔介绍情况。
　　到了宫中，太医们又向公爵详细的说了一遍，“这几种药都会对陛下的身体产生负担，使病情恶化，唯一可以用的那种效果不明显，恐怕不容易退烧。”
　　施洛塞尔问：“陛下现在在用什么退热？”
　　“就是刚才提到的那种药，还有冰袋。”
　　“我知道了，你们在此等候。”
　　太医们恭恭敬敬的站在卧室外的小客厅了，目送公爵进去。
　　维多利亚在昏睡中缩成一团，施洛塞尔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女王像害怕一样闪躲，把自己缩得更紧。
　　“艾莉，是我。”施洛塞尔轻声说。
　　维多利亚放松了一点，向施洛塞尔身边靠了靠。
　　公爵向服侍女仆们问道：“陛下吃过东西吗？”
　　女官夏洛娜回答：“没有，陛下什么都不肯吃，喝了一些温水。”
　　“去拿杯果汁来，要把里面的渣滓都过滤干净。”施洛塞尔说。
　　厨房很快鲜榨了果汁，施洛塞尔拿汤匙喂她喝了一小口，“能喝吗？”
　　“嗯。”
　　“那把这杯都喝了，你必须吃点东西。”
　　施洛塞尔帮她扶着被子，喂她一口一口喝下去。
　　“兰斯，你不要死。”她迷迷糊糊的说。
　　施洛塞尔的心脏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这孩子发烧的原因。他笑了笑，“怎么会？”
　　“真的吗？”维多利亚不放心的问。
　　“当然是真的，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那您也别离开我。”
　　“不会，我会一直在您身边。”
　　维多利亚听他这么说，才喝完果汁，然后放心的躺下了。
　　施洛塞尔看她睡着，离开房间。外面等候的太医，已经有新的治疗方案。还没等他们向公爵汇报，男仆进来说：“王太后来了。”
　　施洛塞尔奇怪的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众所周知，女王与王太后不和，自从她继位之后，就请王太后留在她父亲的封地。
　　仆人还在等施洛塞尔公爵吩咐。没有陛下的旨意，现在只能让王太后在大臣们觐见的房间等着。
　　“带她去沙龙，我很快过去。”施洛塞尔说。
　　他听完太医的治疗方案，就去了沙龙。豪华的会客厅里，装点着金银的器具，还有女王陛下喜欢的白瓷器。几个长沙发是包金边的白牛皮，与宫殿的整体风格相得益彰。
　　“看来施洛塞尔家对女王陛下还真是忠诚啊。”王太后阴阳怪气的说。她才三十多岁，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她身上穿着一件华贵的长裙，裙摆层层叠叠，外面有好几层罩纱。
　　王太后第一次见到施洛塞尔公爵时的态度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公爵受命到那座冰冷的城堡里教导亚莉珊德娜公主，王太后守寡多年，见到年轻英俊的公爵非常热情。不过，后来公爵做了许多有违王太后意愿的事情，包括支持女王陛下将她留在封地。
　　施洛塞尔向她微微躬身致敬，“陛下病了，正在休息。不知道您远道而来有什么吩咐？”
　　“吩咐？我怎么有那个胆量？我不过是作为一个可怜的母亲，想在她十八岁生日上，亲眼看她选一位有教养的绅士作为丈夫罢了。”
　　人人都认为以女王的身体状况最好早日结婚，早日生下继承人。内阁对此早有提议，但维多利亚一直不热衷此事。据说大臣们确实挑选了几位适龄的绅士，预备在女王的生日宴会上露脸。但施洛塞尔已经可以想见，维多利亚在当日的处理方式。
　　“很抱歉，那您可能来的不是时候，陛下暂时还没有这种意向。”施洛塞尔说。
　　“她都十八岁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生下她了！”
　　尽管这个问题，他已经和王太后解释过无数次了，施洛塞尔还是又一次说道：“女王陛下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结婚生下继承人。”
　　“难道过几年她的身体就会好起来生下继承人吗？”
　　施洛塞尔没有理会王太后的大呼小叫，“我不得不失陪了。”他叫来仆人，带太后去准备好的房间。
　　王太后气鼓鼓的站起来，“你会为你今天的失礼后悔的！”
　　施洛塞尔又向她行了一礼，请仆人好好将太后带出去。
　　自从他了解到亚莉珊德娜这样体弱多病的原因之后，他就非常不喜欢这个女人。将失去父亲、还非常小的亚莉珊德娜独自扔在家里去参加宴会，不管女儿是否被仆人苛待。
　　施洛塞尔在维多利亚身边守了一夜，就像过去每一个她生病的夜晚一样。
　　维多利亚在凌晨之前天最黑的时候醒来，施洛塞尔拿准备好的果汁喂她。
　　“要不要再来一杯？”施洛塞尔低声问。
　　维多利亚点点头。
　　施洛塞尔让人拿一杯温热的柠檬蜂蜜水来。
　　维多利亚尝到和刚才不一样的味道，不由多看了一眼。
　　“喝太多果汁，怕你的肠胃受不了。”施洛塞尔轻声解释。
　　喝过水的维多利亚窝在老师怀里，攥着他的衣襟，完全像个孩子。
　　施洛塞尔顺着她的后背，“醒来就喝果汁，有没有哪不舒服？”
　　“有点疼。”维多利亚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胃口上。
　　有那么一瞬，施洛塞尔想要睁开她的手，这样实在太过暧昧。但他很快意识到，亚莉珊德娜现在还在发热，意识并不那么清楚。她就像是个孩子，失去了所有平日里约束她的礼仪规则。
　　施洛塞尔帮她轻轻揉了一会儿，维多利亚就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