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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知县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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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乡僻囊的剡水县,八竿子和京城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小县城,却是狗苟蝇营者们牟取私利的温柔乡。寻常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
不过,自打五年前来了个名叫霍秋的知县后,臭水沟般的剡水县竟一改往日颓废不兴之气,还他英雄本色来。但见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新知县,拳打山中虎,脚踢河里蛟,愣是扭转乾坤,把那些个奸商们揍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但凡是霍秋坐的软呢小轿过街,平日做得亏心事的,不论老幼美丑,无不风闻丧胆,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当然,不要以为真是霍秋亲自动的手,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文官。缉拿那些宵小时,他不过是站在那里,上嘴唇碰碰下嘴唇,自有衙门里养的那些个捕快们替他料理干净。
不过短短的五年间,剡水县的面貌焕然一新,丑媳妇变成了美娇娘。老百姓的脸都笑成了跟花儿似的。就连早些前因不堪忍受而搬迁出去的县民,也纷纷慕名搬了回来。
现如今,县府后堂内,这个众人夸道的霍知县百无聊赖得窝在木椅中,信手翻着一本半旧的书籍,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地面,径自神游四海中。
“霍大人。”捕头雷廷大步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包裹。
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侧了侧身子,换了个姿势惬意得窝在椅子里,懒洋洋地开口问:“甚么事?”
雷廷对他这幅慵懒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知他闲到发慌,便上前一步,回禀道:“适才属下巡街,见县东王员外家的家童王安形迹可疑,拦下盘查时发现此物,请大人一览。”
雷廷在这剡水县做捕快已快有十年,芝麻大点的县城,这里住的人他几乎全都认识。霍秋刚来上任的一个月里,也多亏得有雷廷的协助,方能对症下药,雷厉风行,换得今日一派宁和景象。
接过递过来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盒身古朴无华。翻开盒盖,只见白花花的晶粒铺满整个盒子。拿指头蘸了点放到嘴边一尝,霍秋皱了皱眉。
示意雷廷拿块布铺在地上,哗啦一下子把盒里的晶粒倒了出来。翻转看盒子底部,赫然刻着“江北转运使”的官印。
“官盐?”霍秋的眼睛豁然睁大,黑亮的眸光似有星辰的碎片溶化在其中,整个脸庞顿时生动起来。“雷捕头,官府何时把售盐的职权转交给王员外家的,本官竟不知?”
雷廷一板一眼地回道:“从来不曾。”
“那便是私售官盐了。”摸了摸下巴,霍秋笑得如同狐狸一般狡黠。
拿起一边包木盒子的布头,看了看,轻笑道:“这块布料还真是特别,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雷捕头,接下来该怎么做还需本官说麽?”
雷廷眼中亦噙着笑意,躬身道:“属下明白。”
县衙上,“正大光明”的牌匾高挂,在牌匾的左下角,歪歪扭扭地趴着一行小字,据知情者言,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是由全县百姓送来的谢礼,知县大人感动之余,应百姓呼声,挥毫写下“民之于秋,舐犊情深”一行字。奈何当时知县大人“积劳成疾”,身子尚未痊愈,故而字体丑陋,软弱无力,众人亦心胸宽广得给予十分的谅解。
而真正的实情却是,好喝两口小酒的知县大人,酒量却是少有的差劲,不过一小盅便能醉得迷迷糊糊。
三日前抓了个从别处流窜过来的飞贼,报到上级知州处得知,此贼竟是朝廷悬赏缉拿的江洋大盗。知州大人批报下来,赏县府雪花银一百两,算得是一笔不小的横财。知县大人想了想,大方得全都拿出来改善一下衙门的伙食。
前一晚大伙儿勾肩搭背得上了趟馆子,大吃大喝了一通。霍秋捧着只酒坛子跟酒鬼似的,最后醉醺醺地趴在雷廷身上,由着他背回去。一路上还嘟哝着,说这样的酒喝起来才痛快之类的醉话,让不得不为他收拾烂摊子的雷捕头哭笑不得。
翌日,受百姓拥戴的知县大人宿醉未醒时,便被忠心耿耿的雷捕头拖出来见人。头胀欲裂,偏得强颜欢笑;身子乏力,却得故作精神,因而下笔有如蛇行,字体胜似狗爬也就不足为奇了。
匾额之下是暗红漆雕的翘头桌案,霍秋身着六品官服,端坐在桌案后,像模像样。
“啪!”一拍惊堂木,见底下跪着的王员外身上,那一坨坨的肥肉抖了抖,颤了颤,霍秋不禁大感有趣。
又一声“啪!”,如愿见到肥肉一块块的抖动,霍秋的嘴角已然翘起,正待拍第三下,却听得身侧一声干咳,转头看去,雷廷却泰然自若地直视着堂下疑犯,目不斜视。
双眉一轩,霍秋放下惊堂木,冲着王员外咧齿一笑:“王员外,你可认得这个盒子?”
战战兢兢抬起头,迅速地看了一眼,立刻道:“草民从未见过。”
晃了晃手中包裹木盒的绸布,继续问:“那这块布,可觉得眼熟?”
这次回答得更快:“草民也不知。”
霍秋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专心致志地看着,炯炯有神地看着,一直看到那几坨肥肉又开始抖动开来时,方展眉轻快道:“依本朝刑律,私售官盐者该如何处置?”
脸朝着堂下,这话却是问身边的雷廷。
雷廷沉声道:“私售官盐,扰乱民生者,当处凌迟。”
“那可是要剐千刀啊!”故意惊呼一声,一双明眸却不怀好意地在王员外身上上下游移,那眼神似乎已在考虑该从何处下手。
王员外额头上的汗水越流越急,却不敢伸手去擦。
慢悠悠地踱下案头,走到堂下,和颜悦色道:“王员外,本官添为你的父母官,所谓知子莫若父,本官知你并非主谋。只要你将实情和盘托出,本官才能为你从轻量刑。”
这王员外已过不惑之年,而霍秋不过二十五六模样,竟称长者为子,让王员外的一张老脸气得赤红,呼气声也粗了起来。
他梗着脖子硬声道:“草民世代居住剡水,老实本分,剡水县里哪个人不知道我王员外!”猛一抬头,却见眼前的知县大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底的寒意却仿佛能将人心冻结。王员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禁伏下身,放低了姿态。“草民适才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察。”
霍秋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带王安。”
“王安,你可知罪?”
王安偷偷瞄了眼王员外,回道:“草民不知所犯何罪。”
“大胆刁民,还敢狡辩!”抓起惊堂木狠狠一拍,“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王安一下子慌了神,这怎么还没过堂审讯就开打了,顿时大叫起来:“草民冤枉!大人,草民冤枉啊!”若挨着县衙的四十大板,小命都得去大半条。树倒猢狲散,也怪不得他王安无情无义了。
“你有何冤情,讲!”
“今日大清早,有人捎信过来,让员外赶紧把这个木盒子送到县北那座观音庙去。草民见员外神色慌张,不断催促草民,便不敢多耽搁,拿了这包裹就出门,谁知还没走几步就撞见了雷捕头……后面的事大人都清楚了,私售官盐一事可与小人无关哪。”
“哦——你怎知本案与这木盒有关?本官又何曾与你说过这个木盒中装的是官盐?”
不再理会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可怜人,霍秋对王员外正色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若认罪还来得及。”
“草民不服,那王安恨草民夺了他表妹作妾,借机报复,故意陷害草民,大人可不能中了他的奸计啊。”
霍秋摇头叹息:“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抓起一边被晾晒很久的绸布,轻抚面料,感叹道:“这种柔滑的感觉,纯白无染的面料,想必是朝廷前御用,苏氏纺部方能有的手艺。听闻半年前苏家老爷子过世,他的后人便举家搬迁来此,新开了一家织布坊。奈何要价甚高,月内仅有两票成交。一票是李员外的二夫人定制的霓裳,另一票便是王员外你了。”
随手翻翻案头白底黑字明明白白的苏家账本,“雷捕头,让王员外脱掉他的外衣。”
急忙拉住外衣下摆,王员外紧张道:“草民不明大人何意,又怎敢在大人面前衣冠不整!”
“不脱也无妨。”招招手让雷廷回来,霍秋倦懒地续道:“本官很想知道这块面料的来历,看它的边缘似乎是被人用力撕扯了下来。这个边缘的撕裂痕迹,该不会正巧和王员外中衣的损坏处一模一样罢。”
听到这番话,王员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我想,当时王员外突然得到消息一定很诧异,火急之中又找不到可包裹之物,不得以才撕了中衣摆幅,谁想竟成了定罪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