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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风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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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斯玛莉:蔷薇科;花色纯白;香味馥郁迷幻;花语为“死的怀念”。
再见到这个女人是在三个月后。
在此期间鬼鲛无数次地抬起脚想走又无数次地把脚放下,忍来忍去地找了无数理由和借口说服自己打消那个该死的念头。
到底没忍住,快到的时候他念念有词地对自己说:“我就是去看看,就看一眼,看完了我就走。”
他走到那个破破的小屋子前面的时候突然有点犹豫:万一她已经不在了呢?像她那样的女人,怎么看都不是会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久留的人。
才在想,一个熟悉的人影就从屋子里走出来,抬头和他打了个照面。
一个在路这头,一个在路那头,隔着一条路的距离两人互相打量着,鬼鲛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她诧异地走过来:“你忘了东西?还是终于良心发现了来送谢礼?”
“……”鬼鲛的无语症又发作了,这女人一点儿都没变!
她把他上下打量:“看来是好了啊,有事吗?”
“……我就是路过。”
鬼鲛一直很讨厌自己的笨拙。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就走。
他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地在原地站着。喂,不是说就看一眼的吗?现在看过了,怎么还不走?
他还是跟上去了。
与上次相比,她明显憔悴了一点儿,手的变化尤其大,原本的一双柔荑此刻显得粗糙红肿。
盯着她的手,他问:“怎么了?”
“嗯?”她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才知道他在问什么,举起手看了看,她皱眉,“我以前不知道洗衣服这么费劲。”
她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女人。
受伤的时候天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现在伤好了他终于知道了这个女人不在屋里的时候都在哪做什么。
她跑到海边的礁石上去吹风。
鬼鲛一面看着她惊险万分地爬那块巨大、光滑,距离海面大约只有三米高的海礁的时候一面咬牙切齿地想:难道她这几个月以来天天都拎着她那条小命在鬼门关门口晃来晃去?!
她到底知不知道如果滑下去就会死人?!虽然只有三米可那下面的海域里到处都是犬牙交错的暗礁,不出意外的话里面还时不时还会有鲨鱼来溜个弯什么的。
再说,还有涨潮的问题。
站在她身后,鬼鲛瞅着她一点儿都不在乎地把她那头秀发随便地丢在礁石上,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问。
她没有回答,海风拂起她额角的碎发,吹得她眼睛微微地眯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鬼鲛没有念过什么书,实在想不起来了。
任是无情也动人。
半晌,她忽然说:“我以前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去,会是那样的感觉。”
“……你杀的?”
“跟我杀的也没什么两样。”她瑟缩了一下,“为了帮我,他们都死了。”
鬼鲛知道她是谁了。
难怪她什么都不会做,难怪她会救自己,难怪她会问那些问题,难怪她会说这些话。
谁会想到,堂堂水之国左大臣的女儿,原本水之国大名未来的宠姬,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逃姬案的犯人就是她!
三个月前,左大臣为了讨好大名,应允了大名要求纳自己女儿为妾的要求;谁知道那位公主一听到这件事二话不说卷了包袱就逃走了,而且走的时候有迹象显示大臣府中的几个专门服侍公主的忍者是同谋。
她逃了不要紧,左大臣家可倒霉了。大名一怒之下勒令两个月之内立刻他把女儿追回去严加惩处,期限到了之后暴走的大名毫不客气地赐了左大臣一个切腹,内眷打入奴籍流配,家臣一律殉葬。
鬼鲛看看她虽然有点悲伤但是明显还不够悲伤的脸想: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害死了父亲的同时还害得全家家破人亡。并且那位大名一不做二不休地还在悬赏捉拿这个令自己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的女人,但是目前为止只找到了保护她出逃的那四个忍者。
事情开始变得棘手。原本这女人他就不该惹,现在更加惹不起了。
没有回头地,她问:“现在外面有什么新闻没有?这个岛太闭塞了我简直什么都不知道。”
长久的沉默中,她打了个寒颤,忽然回过头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鬼鲛挣扎地看着她。
“……你知道了?”她猛地站起,脚下一滑差点儿栽下去,他想都没想就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告诉我,我家里怎么了?!”她捉住他的衣襟急急地来回在他眼里搜索。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这个不沾尘世的女人:你已不再有家了。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他说。
她看了他几秒钟,松了口气的同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又栽下去。
鬼鲛突然头疼地意识到他跑不掉了,如果他一走了之这女人就算不被抓到也会摔下去跌断脖子或者拿她那没几斤肉的身体去喂鲨鱼。
他近乎粗鲁地命令她跟他走,搬家,立刻搬家。
那女人傲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她可以不听,但是她不能不走。鬼鲛打昏她把她扛在肩膀上的时候想。
他把她带到了一座人迹罕至的深山里,水之国虽然四面环水到处是小岛,可是大岛上有许许多多的深山老林。
她长得太耀眼了不能再在别人面前露面。鬼鲛有点儿心虚地想:没办法,只能靠我了。
那女人醒过来之后愤怒地瞪着他,然后倔强地开始绝食。
鬼鲛简直不能理解这位公主殿下的是非观和关于尊严的概念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道说她不尊父命逃婚是可以的,而自己不顾她反对把她换了个地方住她就觉得有损她公主的尊严必须宁死不屈了?他又没有绑她!
一天,两天,三天。
她一见到他就横眉冷对,嘴巴闭得个死紧。
鬼鲛可以打昏她,可以绑架她,可以捏死她,但是他无法强迫她吃饭。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他接到了水影的忍鹰送来的召唤令,看了看无力地倒在床上的她,鬼鲛叹了口气:“我要离开这里一会儿,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就离开了两个小时,等他赶回去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
小看了她,还以为三天水米没进的她已经无力移动了的。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路边靠着一棵树坐着;见到他,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也不惊慌的样子,反倒浅浅地对他笑了笑。
第一次看到她笑,鬼鲛觉得那笑容简直如同月光洒在身上的感觉。
她似乎是认命了的样子,乖乖地被鬼鲛带回林中小屋,并且开始进食。
当夜,她忽然对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他说:“过来抱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又笑了,抬手解开了那束长发,发丝落下铺得她满身蜿蜒,牵牵绊绊地都是她。
鬼鲛的呼吸开始急促。
“你怕我?”她笑着问。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毋须多言了。
抱着她的时候,他用最后一丝理智问:“为什么是我?”
“你是个好人。”她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那里面不再是冷冰冰的傲气或者令人抓狂的漠然。她很认真地看着他,对着他笑,将他的影子倒映在那对漂亮的眸子里。然后,她将自己的红唇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宁可是你。”
肌肉有那么一瞬间骤然僵硬,然而此刻要停下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他早该知道在遇见她的第一眼就已经太迟了。
鬼鲛的爱情是温柔的,醉人的,小心翼翼的。她也许是不爱他,但是那一点点柔情已经令他觉得温暖。
他居然也会有属于他的爱情,这简直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第二天清晨,她起身说是要去旁边的山泉沐浴。
鬼鲛看着她,晨曦中的她异常清丽,嘴唇有点儿肿,脖子上有几个不深不浅的吻痕。
太过美好了,他忽然有点儿担心,抬起身子想要跟去。
她伸手按住他,嗔怪地皱着眉:“老实呆着,不准偷看。”随即轻轻在他唇上一吻,非常非常温柔地。
当他前去寻找过久没有回去的她的时候,山泉边躺着的是刚刚还在吻他的她的尸体,一把苦无插在腹内,握着它的是她的手,手上触目惊心的红。
她身前的地上,苦无的刀锋划出的痕迹写着她的遗言,已经被鲜血泡湿了:“谢谢,对不起。”
鬼鲛愣愣地看着她。
她什么时候知道了的?她是怎么知道了的?!他才离开她两个小时!!
抱着她渐渐冷却的身子,他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在那句被血染红了的遗言面前跪了很久很久。
他始终还是没能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现在就算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从这一天开始,鬼鲛大概明白,自己的这一生是与幸福无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