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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吃鬼的佛 ...

  •   从秋季开始,这个人间的皇朝开始步入多事之秋,皇子们暗地里争权夺位,支持各皇子的大臣们又开始相继病故,后又发生了太子毒杀皇帝的事件。而在北山王无可争议的坐上太子之位后,又开始了巩固皇权的肃清行动。对所有人来说,这一年的腥风血雨是一阵强过一阵。
      等到寒冬来临,惶惶的人心才开始平静。
      我却笑,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其实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僬明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夜,开始下雪,无数白花落下,天上地下朦朦如堕入一场湮灭红尘的梦中,只用几个时辰就将大地裹的一片雪白。
      北方天空的七斗头星紫微却陡然灼灼闪烁。
      而正在醉仙楼的我临窗远眺,抬起手挡在星光与眼之间,星光穿过无数的寒花,穿过我的手指,亦穿过我的身体。
      我大笑,举杯向紫薇,一饮而尽。室内抚琴唱曲的女子们好奇的看着我,却并不多言。
      此时子夜已过,这种时辰四处本应夜深人静,但醉仙楼仍旧红灯高悬,宾客喧哗。我并不喜欢这里莺红柳绿,也不喜欢此间女子身上过于浓郁的脂粉香,但只有这里可以通宵达旦的肆意饮酒。
      梨花白,梅子酒……盛在红泥小炉上,温热的一直芬芳在体内。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不记得饮下第几杯后,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我并不吃惊,转身看着披着大髦的朱砂。
      装扮艳丽的老鸨站在她的身后,将那条香味扑鼻的丝绢漫天挥着,挑眉弄眼地说:“哎呦,公子爷这位姑娘一定要找你,我拦也拦不住啊!”
      老鸨的面颊上还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掌痕,想来朱砂也是用足了力气。
      “没关系。”我只拿出了一锭金子放在桌上:“劳烦你了。”
      老妇见了钱顿时眉开眼笑,招呼起屋内的姑娘,转身离去。
      朱砂走近了我才发现,她的脸颊已被冻地苍白,却还是向我笑着:“怎么你的酒瘾越来越大,还跑来醉仙楼这种地方?”
      “紫微灼灼,若不畅饮,就太对不起此情此景了。”
      我放下酒杯说着,心下便想笑。
      但还是忍住,只是定定看着朱砂,她却窘了起来,慢慢垂下了头。
      然后她一把拿过我手中杯子,倒了梅子酒一饮而尽。喝的急了,呛得直咳嗽,眼睛都红了却仍倔强道:“都说醉仙楼的酒好,今日一品不过如此。可能你们男人才能品出味道吧……”
      我再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她白了我一眼,白皙的双颊微微泛红。过了半晌,又渐渐发白。
      “夜,僬明说……”话说了半截就停顿下来,踌躇着似不知如何开口。
      来了……
      我心下一动,眨了眨眼,故意问道:
      “什么?”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我,隔了半响,静静说:“……你也会死吗?”
      “会的。”
      “要怎样……要怎样……”
      我老老实实回答,她反倒哽咽起来,我忍不住嗤笑:“要怎样才能杀死我?”
      我伸手抚摸上她的发,指尖一转抽出了那只她从来不离身的飞翼鬼头夜叉钗。
      下一刻,她无数的青丝散落,生生缠上我的手指,极细,极韧,想是在雪中走的久了,散出的香味都是湿漉漉的。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根钗不只能杀人,还能杀鬼。”
      我虽留恋,却还是把手从她比墨犹黑的发丝中慢慢抽出,拿着夜叉钗向自己的左手刺下。
      “杀鬼很简单,写上名字就可以。”
      指尖的鲜血,滴落在地上,然后消失无踪,尘是尘,土是土。
      我并不觉得痛,所以声音也没有波澜:
      “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想了……夜。”出乎我意料的,她却没有问,紧咬着自己的唇,几丝血红,已经渗出。
      而后迎着我的凝视,朱砂缓缓仰起脸,一朵小小的笑花就绽在唇角。
      “以前我很想知道,现在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人间的七情六欲你不懂,那就一直不要懂好了……”
      窗是开的,此刻,雪仍在下着,四周安静地就好像能听到朱砂的心跳。有一片雪花刚好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一动一动地也不融掉。
      于温柔笑意相反,朱砂的眼神是孤注一掷,甚至是蛮横的。我几乎感到恐惧,可某种不熟悉的东西让我无法自主地砰然心动。
      “紫微为帝王星,今夜帝星已现,人间便产生了真龙天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要什么,夜?”
      “我要他的魂。”
      “要来何用?”
      “有人说,吃万魂而成人,吃一魂以成佛。”我拿起酒杯,天上紫薇的星光映进酒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这世间没有比帝星的魂更贵重的了……我……要成佛。”
      朱砂的身子一软,便恍惚着一寸寸地瘫软在地上。
      我并不去搀扶她,只站在窗前仰望星空:“紫薇旁的贪狼星也亮着呢,朱砂。贪狼又叫‘杀星’,杀气盛而多变。不知道对帝星是福是祸……”
      过了半晌,她才自己抖着身体站起,扑入我的怀中,颤抖着说:“知道了……”
      朱砂抖得那么厉害,我不自觉的伸手抱住她,然后在后背一拍一拍的,就像是诱哄一个小孩子我一样。
      屋外的风雪刮的呼呼作响,桌上红烛也是明明灭灭。可是,她的脸颊贴着我的衣衫,我还能嗅她到发丝上的淡淡熏香。
      蓦的手腕一紧,我低头,只见腕上多了一串紫色的佛珠。
      “这是什么?”
      朱砂的手在佛珠上停滞了稍许,才缓缓收回,而她手心滚烫的温度则一直停留在我的腕上。
      “城郊有一个供奉爱染明王的寺庙,我去那里求的……”
      “痴人儿……”我一愣脑中浮出僬明的英俊样貌,不由叹了一声:“佛可有保佑于你?”
      “有的,我的心安宁了许多。只要能这样就好……”朱砂蜷缩在我怀中,笑着,连眼睛都在笑。
      只那样微微一笑,就像春风吹进这个屋子里顿时充满了生气与暖意。
      “他高兴就好……我不求很多,真的。”
      说完,转身离去。
      “帝星的魂必须万人魂以祭方可夺,你勿要轻举妄动……”
      她闻言脚步一顿,并不曾回头,背隐在红烛的阴影下,犹如堕入浓雾中看不见底的深渊。
      再举起酒杯,却愣住,白瓷的杯壁上,一抹艳红的胭脂。我抿上胭脂,淡淡的香气却割得嘴疼。
      “痴人……”
      我说。
      她走了,室内就静极了。只有屋子里用来取暖的火盆劈啪地烧着。

      又过了月余,僬明来找我。
      那时我正在醉仙楼喝的半醉,摇晃着站起身,手中一杯梨花白还是撒了一半到衣衫上。
      “见过太子。”
      我一边说一边正要行礼,他扶住我,却没说话,只淡淡颔首,算是见礼。
      几月不见,他的神色间已多了一种连他自己都不层察觉的孤傲,想来是为了避人耳目只穿了一件家常的青蓝缎锦袍,不过脚上的镶着明黄滚边的靴子却是无人能效仿的。
      唱曲的女子们早早就出去了,他负手站在窗前,随从们却出出进进,不一会,零零总总搬了十几个酒坛子出来,那种藏匿在酒香中的花香在我鼻间漂浮,极是芬芳。
      僬明依旧不说话,拿起一个酒坛,拍开封口,一仰头就咕咕地灌了大半下去。我自然也不客气,举起酒坛,和他对饮。
      饮了酒,僬明的脸上便开始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而我是半鬼,喝的越多脸色便越白。
      “太子有心事?”
      “夜,你还是叫我僬明好了。”他这才看向我,语气有些不稳,停了片刻又道:“朱砂一直就这么叫我。”
      我倚在桌上,笑道:“太子也好,僬明也好,在我眼中,自从第一次在六尘寺见到你,你便只是是紫薇星而已。”
      闻言,僬明手微微一颤,手中刚开坛的酒的差些漾了来,但脸上却始终沉静似水。
      “所以你让朱砂跟了我?”
      “是啊。帝星降世,几百年方一次怎可错过?”
      酒气冲起的微红血色渐渐从他双颊褪去,面色苍白里透着微青,在烛光下月显得十分的惨淡。
      “夜,你知道……其实我……十分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开始……”他望着依旧无波无澜的我,露出痛苦的神色:“其实……我很喜欢与你一起把酒言欢,赏花对月……长这么大,我也只同你全无防范的酩酊大醉过……而你偏偏不是人……”
      我听他说得诚挚,不由得嘲讽的大笑起来。
      人,真是有意思……
      我起身来到窗前,不再看他,转过脸看着窗外去了。
      稀稀疏疏的树影在窗前摇曳不定,一轮圆月被剪得支离破碎。
      “哈哈哈……”僬明亦开始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如泣,他难以抑制地低头掩面,似是在笑自己又似在笑我:“千般算计,最终还是棋差一着……哈哈哈……”
      我始终望着月,今夜的月诡异耀眼,只是凝视着,心里便有着从未有过的充盈。
      身后的笑声越来越低,到最后没了声息,只有火盆里的炭火烧时不时会“啪”地爆出声响。
      “上次你说可惜没有莲花酿成的酒,今日就特地带来,让你尝尝。”
      僬明来到我身边,递过来一个青瓷的酒瓶。
      我接过,打开瓶塞,一股清香便扑鼻而入浸透骨髓。
      “莲花酿成的酒?”
      僬明看着我,轻轻地笑着,面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眼中精光闪烁,怎样也无法遮住:“是的,我叫它佛心酒。”
      “佛心酒?”
      不知为何,我竟不舍得像饮其它酒一样一口气灌下去,于是将它倒入杯中。
      那酒的颜色竟然是殷红色的,若不是馥郁的香味,我几疑那是一杯鲜血。
      慢慢浅尝了一口,我凝了凝神,不由脱口道:“若说是莲花,倒不如说是朱砂垒酿成。”
      “哦?为何这么以为?”
      举杯向月,衣袖滑到了肘间,露出了腕上的紫色菩提佛珠,光华异样流转。我想到朱砂,不觉笑了出来:“我醒来的那一夜,在六尘寺中见到朱砂时,院中盛放朱砂垒便似这个颜色,这个味道……”
      “是吗?”僬明眼中精光陡盛,随即温和地劝道:“既然喜欢,那就多喝一些吧……”
      我于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尝起来,酒意渐浓,眼前也朦胧起来。
      “可惜朱砂不在,不然让她陪你,相比这个佛心酒品起来就更为香醇了。”
      僬明沉声说着,我眼皮开始往下沉,他的脸模模糊糊地重了几个影,每一个都似乎温柔地笑着,那个笑,隔着薄薄的一层雾气,似有若无,似真似幻,难以捉摸。
      “好象醉了呢……”

      再睁开眼时,从铁栏杆望出去,天已经大亮。无风无雪,竟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放晴的好天气。
      画满符咒的牢笼外面,僬明坐在交椅上,神色平和。那身淡黄色的锦袍上,几条金色翔龙栩栩如生,似要腾云驾雾而去。
      “都说鬼捉人,如今却成了人捉鬼。”我一扯唇角开口,声音已经沙哑不堪:“怎么,太子想要吃鬼不成?”
      一直站在僬明身旁的年老和尚,接过我的话厉声呵斥:“一个刚成了人形的鬼,也妄想害帝王星吗?!”
      “这咒术还真是不错,可见道长并不是招摇撞骗之辈啊!”
      我试着动了一下手脚,才发觉浑身乃至四肢都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好一番挣扎才坐了起来,低叹了一声:“只可惜了那么好的佛心酒……”
      僬明抬手制止了老和尚的继续叫嚣,也并未起身坐在那里,看着我淡淡地说:“那酒里只有一个咒引,真正的咒……”
      僬明话虽然平淡,语气里却隐含着一丝悲伤的意味:“是在你的腕上。”
      我垂眼看去,腕子上的紫色佛珠此时光华更盛,隐约的一圈一圈的淡紫色光芒将束缚住。
      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朱砂的那双手,玉石一般的颜色,碰在肌肤上却是火一样的温度。
      我想笑,唇却僵住,并没有十分惊讶,早就预料到。只是,事到临头心里最深处的角落里,还是膨胀出些微的疼痛……
      “怎么,没想到朱砂会背叛你?她求的其实也不过是长生不老而已。”僬明见我恍惚,眼中掠过了一丝阴骘之色,然后朝着牢门外点了点头,冷笑道:“是吗,朱砂?”
      环佩摇,莲步稳,一身绯红纱衣的朱砂挟着艳光而来,一步一步,走得轻柔而细致。
      并没有锥心剌骨的疼痛,我心里如潮水退去般的安宁,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喧嚣与纷争此时都已归於纯然的空寂。
      红尘人心,本就叵测……人世沉浮,何必堪惊。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朱砂所求的只不过是同殿下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的永远相伴而已。”
      朱砂来到僬明身旁媚笑着,衬着面上浓艳的妆容,几似鬼魅。
      僬明却专注地看着她,目光温柔而深情,他说:“朱砂,问出他的名字。”
      纵然深情,却掩不住眼底嗜血的本性,即便是今时今日这种境地我依旧极为欣赏这种个性,因为依靠它,我可以达成许多目的。
      朱砂缓缓走到我牢笼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这时,阳光落在她浓妆的面上,仿佛涂上了一层金粉,使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的艳丽。
      红衣水袖……还是穿的太单薄了些……
      她一直沉默地站着,眼中似乎隐有深意,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态。
      我心中一动,面让仍是淡淡地说:“痴人儿……”
      她忽然对着我嫣然一笑,说:“夜,告诉我,你的名字。”
      便是这样一笑,我不由地有些心神恍惚,我说:“朱砂,我的名字是……”
      我将手探出牢笼,咒符嗤嗤作响,在我的手背上划出了道道血痕。我丝毫不觉得疼痛,只抓住她的手,沾着我的血,一笔一划的写下。
      “夜叉……”
      她轻喃,那么慢,也那么冷,与她手心的温度截然相反,似乎杀机蓦然而至。
      然后,她只是缓缓的抽出手,她的指尖一点点滑过我的指尖,似依依不舍。
      她转身重新来到僬明身旁,笑了笑,那样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妩媚,但我却并不觉得她快乐。
      她说:“太子,可要朱砂现在写?”
      “就现在。”
      僬明说的一字一句,朱砂一抖,就抽出了压在花簪步摇下的夜叉钗。
      桌上的纸已经备好,朱砂拿着夜叉钗就待下笔。
      “夜叉……”
      临写前,她回首,极慢极缓,对上我的眸,无波无澜映着灿灿阳光,成了一声黯然的叹息。
      那样的悲伤再也无法掩饰的,仿佛已经深入到骨髓中,使我不寒而栗。
      夜叉……
      她写的一笔一划,那么认真,牢房中四面都渗透着冬日的寒风,我看见朱砂在越来越大的风中瑟瑟发抖。
      我也颤抖,为的是等了几百年之后即将达成的目的。
      夜叉……
      一笔一划的细细写着,收笔的瞬间,嘣的一声,夜叉钗陡然断了。而朱砂就那么缓缓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绯红的衣裙翩翩而起,我方才看到她的袖边绣着的仍是蝴蝶。她倒在了地上,水袖仍在空中,钉死于浮生的蝴蝶,似缓缓起飞,只可惜终是飞不起了,在虚空里画下一道弧,黯然地落下。
      朱砂的眼到死也是睁得大大的,簪花,金步摇落了一地,她散开发仍就是我极爱的样子,长长的,软软的,浸透了花香。
      “不可能!”
      我惊恐的大叫。而僬明却看着朱砂的尸体,放生大笑:
      “如何不可能?你以为她会写你的名字?”
      是的,人不是历来如此,到了最后只想杀我。我懒得同他们周旋,就告诉他们我的名字。
      夜叉……
      我并没有撒谎,写下鬼的名字确实能杀鬼。只是我不是鬼,我是半妖。
      我以为朱砂对僬明一片痴心,我以为她一定会写下我的名字来达成僬明的心愿。
      她不知道,她早就死了,在我遇见她的那一夜自杀而亡,我感念到她的怨和恨,拘了她即将出窍的魂魄留在已死的身体里。
      我并不恻隐和善念,我为的只是利用她而已。人若用夜叉钗写下我的名字,就会被反咒而亡。而鬼写,那么就会反咒想杀我之人。就像僬明说的,我千般算计的始终是帝星的魂。
      “没错,她写的只是自己的名字。你以为她喜欢我?夜叉,你的眼是瞎的,不,与其说是瞎,不如说你不肯看。只要你用心看她一点点,你就会知道,她爱的是你,只有你!你以为她愿意杀人,喜欢杀人?她对我说你吃人的魂才能活下去,她为你杀人,即便夜晚噩梦难眠!”
      看着狂笑不止的僬明,我掩不住不解和迷惑,摇头再摇头。
      爱是什么?我不懂……朱砂说过,人间的七情六欲我不懂也不屑于懂,那么只这样便好……
      说的时候眼神温柔,却难掩寂寥。
      而现在,她躺在地上,被我拘住的魂魄已然飞出了体外,直奔着窗外的阳光飞去。
      不,我伸手想要抓住,然后咒符的栏杆拦住了我。
      我用手大力扯着栏杆,咒符在我肌肤上撕扯着,血黏腻了一身,我都不觉得。
      越过了栏杆,我轻轻掬起那魂魄,红灿灿的,像那夜六尘寺中的朱砂垒。
      我笑,然后张嘴吃下。
      人的魂,冰凉湿润,从咽喉滑入骨血。
      一颗泪珠,散着奇异的光彩,滴了下来。
      牢中的那个老和尚陡然开始燃烧,火光骤起,仿佛黄泉中的三千业火,映在火中的男子,苍白的肌肤爬满了小小的细缝,斑斑殷红,狰狞着脉脉血水。
      火焰更盛,再次出现在火中的却是坐在莲花座上男子,他右手执锡杖,仍是寂寥的眼。
      “乞叉氐檗婆……”
      我听见一个空洞的声音响起,伴着一旁僬明惊恐的面容。
      “夜叉,恭贺你成佛了。”
      乞叉氐檗婆说完,缠在我右手腕上的佛珠便落下,飞到了他的左手之中。
      “你将在利仞天,维护众生界,称为夜叉佛。”
      我并没有叩拜,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转身而去。
      “夜叉!”
      身后的僬明凄厉的唤着,然而我没有回头。
      想超脱於这个烦恼的世间,又怎会被拖拽进这痛苦的红尘……
      此时天下大雪,落在手指间,仿佛绕着若梦的青丝。
      佛光悄然展开在掌心……
      因业不可得、憍慢不可得、作业不可得、了义不可得、迁变不可得……
      万般皆不可得……

      这是一个好长好长的夜。
      这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我看见朱砂跪在爱染明王座前,低低祈祷:“只求他平安,只求他无恙。”
      老和尚拿过紫色念珠给她,她笑着毫不怀疑的收下。
      她蜷缩在我的怀中,笑若春风:“……我的心安宁了许多……只要能这样就好……他高兴就好……我不求很多,真的。”
      她被僬明派人锁在屋内,她换上红妆纱衣,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颜细致得不可思议,恰似一朵开到末路的荼縻。
      “对不起,夜,我凑不足万人的魂就被僬明发现了……可是我断不会害你。一身红衣只当是嫁衣,只当是我嫁于你为妻……我这一生,果然是坐困愁城……”
      “你,好傻。”
      我惊恐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她绯红的袖边,红纱翻飞,抖落几余簌簌朱砂垒,而她的人便无踪冉退,再无觅处。
      从梦中醒来,利仞天中白色的莲花飘落在水面,似浮未浮,无处不在的是风里的幽香。
      我随手一抓,一朵莲花落在手中,张口就咬。只是片刻一池的莲花几乎都被我吃光,而花瓣在脚下纷纷落落,似是开到荼縻尽头。
      “夜叉,你怎么了?”
      佛祖问我。
      “我的心开了一个洞,怎样也无法填满……我饿……”
      “那……就去吃鬼吧……”
      佛祖看着我,眼中莫名怜惜,极淡,极温柔。
      我听见他在低叹:“人间的爱恨情欲是一个空洞,稍不注意,就会被卷了进去。”
      于是,我在漫天神佛的鄙夷中,成了吃鬼的佛。
      只是,不论怎样吃,心口都有一个空洞,无法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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