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清事十年心》莞然一笑

26、礼物

　　中秋佳节虽过，宫中依然残留着节日的喜气洋洋，人人眼角都噙着丝丝笑意。我更是全情投入，任何时候都笑语盈盈，软声细语。即使是最讨厌的微雨天气，心情却似晴空，万里无云，灿烂明媚。懿萱、毓珍打趣的问我，是不是又得了什么赏赐，笑得嘴都合不拢。小芥也常说，姐姐与以前很不一样，眉梢眼角都带笑......我淡淡一笑，不多做解释。

　　一日，康熙在暖阁批阅奏折，我托着茶盘走进，见他正低头疾书，我轻轻地把茶盅置于案上，正准备行礼告退。康熙突然抬起头，看了看我，对一侧的李德全说到：“这丫头最近与以往好像有些不同，笑容很是舒心。”李德全也笑着看了我一眼，道：“奴才也有同感。皇上一提及，让奴才忆起第一次见她时，笑的也似现在这般好看。”

　　康熙点点头，凝思片刻，笑看着我，道：“馥蕊丫头，有什么高兴的事，不要放在心里自己偷着乐，说出来让朕也笑笑。”我心下一惊，真的如此明显吗？懿萱、毓珍、小芥她们看出也就算了，现在，连康熙也……

　　正对上康熙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忙躬身回道：“奴婢不敢说，怕万岁爷见笑。”康熙道：“但说无妨，朕不会笑你的。”我道：“馥蕊不敢欺瞒万岁爷，只因为畅春园的景致太美了，宛如仙境，奴婢玩的有些乐不思蜀。”说完，摆出一副神往的陶醉表情。

　　康熙听完，大笑了几声，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怕朕笑你。朕看你这丫头是嫌宫中烦闷无趣，想出宫游玩了。”说着又转过头对身旁也是一脸笑意的李德全说道：“朕虽经常南巡、出塞，可是规矩太多，不如当初微服出游来得自在、有趣。李德全，朕有多久没微服私访了？”李德全侧头想了一会儿，笑着回道：“最近一次还是七年前，遇到馥蕊那次。”康熙又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下头，默默沉思着，陶醉于那段遥远而美妙的记忆中。

　　静默了半晌，康熙又忽地说道：“李德全，以后再有出宫的机会，让这丫头随行吧！”李德全笑看了我一眼，道：“喳，老奴记住了。”

　　我心中大喜，忙俯身谢恩。康熙笑了笑，挥手让我退下。

　　刚出暖阁，就见胤禛和胤祥正迎面缓步而来。我盈盈上前请安，胤禛脸色淡淡，眼中却带着一丝笑意，掠了我一眼，随意地抬手，让我起来。胤祥挑眉一笑，冲我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上下打量着我。

　　我被胤祥打量的，脸越发烫起来，抬头哀求地看了胤禛一眼，他神色不变，对着神色古怪的胤祥道：“快走吧，皇阿玛等着见我们呢。”说完，快步而去。胤祥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快步追去。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底涌出丝丝甜蜜与无奈……

　　转眼十月过半，秋高气爽，清风阵阵。

　　正临湖而行，忽听有人叫：“馥蕊。”寻声望去，不远处的阁楼，胤祥侧趴在栏杆上，向我挥手致意。我淡淡一笑，快步迎去。登上二楼，胤祥仍然是脸朝外趴于栏杆上，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坐在他身侧的位置上，半倚着栏杆眺望。

　　满湖荷花，由盛转衰，莲叶略带残败之姿，空留余梗。忽听他慢声吟道：“爱荷须及时，莫待秋风起。菡萏香消，空余残梗。那时纵有万般爱荷心情，更与谁言？”我楞了刹那，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眉宇微蹙，嘴角却隐隐含着淡淡的笑意。我心下明了，百炼钢终于化为绕指柔了！

　　“馥蕊，你是不是因为参透了其中的奥妙，才接纳四哥的？”胤祥背对着我问道。我笑而不答，反问道：“你呢？是否也明了，决定释怀？”他不语，我看看他，又想想自己，又说道：“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与其自怨自艾，怪天尤人，不如顺其自然，放弃不可能得到的，珍惜自己所拥有的，追求心中渴望的.......即使最终一无所获，至少心无悔，因为我们曾努力过，尝试了。”胤祥身子一僵，缓缓转身，定定地看着我。片刻，唇角绽放一丝绚烂的笑，握住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谢谢你。”我呆了一下，并不说话，只是看着胤祥微笑，他也看着我笑。

　　相视了一会儿，我微微思索道：“你若诚心谢我，不妨帮我办件事。”胤祥一怔，笑问道：“什么事？只怕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淡淡一笑，道：“明日，引四阿哥去萦月轩，你可能办到？”胤祥道：“此等小事，举手之劳。不过……你为何不自己去请四哥？”我扯着他的衣袖央求道：“人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嘛！”他未语先笑，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道：“你脸皮薄？我看紫禁城的城墙都不及它万一。”我一愣，讶然地看着他，大笑起来，原来扑白人脸皮后的话，早在300年前的大清朝就已流传，而且还是出自大名鼎鼎的十三阿哥之口！想及此，我笑的更加放肆。

　　胤祥不说话，由着我笑。笑了半晌，我渐渐止住，拿绢子抹抹眼角，见他仍静静看着我，我故作娇羞状，道：“没见过女孩子笑得花枝乱颤的俏丽模样啊？”胤祥稍怔了一下，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以前是真没见过，今日算是领教了，果真‘名副其实’。”

　　我嗔他一眼，嘻嘻一笑道：“这不过是‘小乌’，至于‘大乌’你还未真正见识过呢！”胤祥听及此话，忙抱拳俯身道：“小生甘拜下风，还望馥蕊姑娘高抬贵手，放在下一马。”样子非常专业，如若不知道他阿哥的身份，我真会误以为他是跑江湖的角呢

　　我扬手正想扶起他，忽见小林子由远处慌慌张张地小跑而来，忙道：“别闹了，有人来寻你了。”他听完，起身站立，敛起脸上的嬉笑顽劣，恢复平日的一本正色，斜睨了楼下一眼，匆忙走了下去。

　　我心中正赞叹他变脸之快，堪称神速。忽又想起求他的事他还未作答复，赶忙走至窗边，抓住窗棂，探出半个身子，喊道：“十三阿哥，我求你的事，别忘喽！”胤祥止住步伐，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嘴角一挑，朝我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带着小林子匆匆离去。

　　第二日，早早将小芥拉起，帮我梳妆打扮。小芥迷惑不解的寻问为何，我笑而不答，只是吩咐她，能把我装扮得有多漂亮就多漂亮。衣服一套套的试穿，首饰一件件的试戴，经过一上午坚持不懈的“奋斗”，大功终于告成。揽镜自照，成果让我很是满意。

　　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脸，皮肤白皙嫩滑，隐隐杏腮红，双瞳如秋水清澈，樱桃樊素口，由内而外，自然天成。“女为悦己者容”，此刻不正是最真实的写照么？

　　小芥用过午膳就去当值了，萦月轩里静悄悄的。我紧张难耐，为安抚紊乱的心，我从书架随手拿了本书，倚在塌上看起来。半晌，却未翻动一页。其实，自始至终，我的视线都未停留于书上的文字，而是瞟向窗外的院落。不经意瞥到菱花镜中的翘首期盼容颜，含羞带怯，面若桃花，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等待姗姗来迟的情人......我不禁莞尔一笑。

　　正独自傻笑，忽听得院门吱呀一声，我应声抬头从窗户看过去，胤禛和胤祥正踱步而入。我忙上前，福身请安。胤祥看到我的装扮，微微一怔，即而唇边绽放一个淡淡的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胤禛一眼。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是以往清冷的眼睛此刻竟蕴含着点点笑意，映得脸色神采奕奕，明亮焕发。

　　胤祥随意找了个离我们最近的椅子坐下，嘴角含笑的来回打量着我们。我脸一红，扯了胤禛的衣袖将他安置在胤祥身侧的椅子上。正欲松手，却被他反握住。我霎时满脸滚烫，用尽全力方得以抽出。胤祥带着一丝笑将我们之间的“拉锯站”尽收眼底，我又羞又恼地看了他们一眼，匆匆向里屋走去，身后传来一阵爆笑。

　　我满脸臊红，躲在屋内久久不出。

　　“宾在外候，主在内躲，岂有如此待客之道？”胤祥的叫嚷声隔着珠帘飘荡而至。我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取好东西走出。胤祥淡淡一笑，朝我挤了挤眼，我笑嗔了他一眼，盈盈走到胤禛面前，柔声道：“明日是四阿哥的生辰，我准备了贺礼，提前为你贺寿。”说着，认真地请了个安。抬眼看向他，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黑眸盛满欢欣喜悦，较平日增了一分明快，减了一分芜杂。眼光如水般温柔，层层叠叠，丝丝缕缕，将我一点点缠绕在他的网中。我心跳一下变得急促，怔怔的看着他。

　　“恩哼。”胤祥丝有意若无意地轻咳一声，我面色霎时潮红，扭过头，不再看他。胤禛微微笑看着我和胤祥，没有说话，眼中洋溢的温柔，星点飞溅，烙红我含羞带怯的容颜。

　　“你让我来，该不是欣赏你们眉目传情的表演吧？”胤祥笑看了我一眼，打趣道：“贺礼呢？你准备的贺礼呢？拿出让我们瞧瞧啊！”不容我开口，胤祥又笑着说道：“依我看，何必这么麻烦，把你自己送给四哥，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斜睨了胤祥一眼，挖苦道：“鼎鼎大名的十三阿哥，竟有如此婆妈的一面，传出去，只怕有损你的英明！”胤祥正欲开口反驳，却被胤禛制止，乖乖地坐在椅中。我挑衅的冲胤祥吐吐舌头，得意的笑笑。

　　胤禛笑着瞪我一眼，道：“别卖关子了。”黑眸中露出难得一见的期盼之色。我莞尔一笑，从怀中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锦绣，献宝的捧到他面前。

　　他接过，慢慢展开，抖落在半空，微微一笑，喃喃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个个为君系。”一面道，一面看着我。我的脸顿时发烫，心中却是满心甜蜜地迎上他的眸子。

　　胤祥好奇的伸头，怔了一怔，表情古怪，眉头紧锁。半晌不说话，突然冒出一句：“字是好字，诗也是好诗。不过......这是什么？墨迹吗？为何是绿色的，还有星点嫣红？”

　　胤祥的一番话如由天而降的冷水，将我所有的热情与欢心浇灭。心中呕得要死，幽幽地说道：“墨迹？十三阿哥在说笑吗？真的好好笑，哈哈......”我干笑了两声，对上胤祥迷茫的眼神，叹了口气，无奈的翻翻白眼，继续道：“这是荷花，荷花也，难道你没看出吗？”

　　胤祥睁大眼睛，又仔细瞧了一遍，无辜的微摇了摇头。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求助的目光转移至胤禛身上。他看了看胤祥，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意见。又扭头看到我懊恼的神情，忍了会儿，终没忍住，撑头大笑起来。

　　我又羞又恼地看了他们一眼，自怨自艾地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中，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们不喜欢，那我收回。”说着，伸手去夺他手中的锦帕。他身子一闪避开了，待我再看，帕子早已被他塞入怀中，而我的手，则紧紧抓着他空无一物的手。像被火烙一般，我连忙抽回烫热的手掌。

　　胤禛嘲弄地看着半分恼怒，半分娇羞的我，道:“比起你送十三弟的荷包，确是有天壤之别。”他又看我一眼，眸中含笑道：“若你心有不安，不妨清唱一曲。一来弥补它美中不足，再来让十三弟这个音律高手鉴赏鉴赏。”

　　我一愣，斜睨他一眼，苦笑一下，坚决的摇了摇头。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那日只因颇有感触，由景生情，勉强称得上入耳。今日，若再唱，岂不是自接短处，被他取笑？胤祥起身，绕着我来回走了一圈，边上下打量边道：“你......唱歌？我怎没听过？”我瞅了他一眼，笑道：“奴婢乡野粗鄙之曲，怎能入十三阿哥的玉耳？更何况，十三福晋‘诗书曲艺无所不通，轻歌曼舞无有不扬’，想必十三阿哥早已亲眼所见，亲耳听闻，奴婢岂敢班门弄斧，自讨没趣？”

　　胤祥听及，脸上一怔，带着丝笑道：“如此张牙舞爪的‘嚣张’模样，恐怕也只有四哥受得了。”说着，看了看四阿哥，又挑衅的看看我。胤禛看我和胤祥弩箭相对的叫嚣，嘴角浮着一丝笑，淡然自若仿佛一切无关于他。我笑嗔了他一眼，张口欲言，被胤祥抢先一步，“我说呢，你为何处处‘针对’我了。原来是嫌我碍眼，扰了你们的二人世界。”说着，朝胤禛道：“四哥，我先行一步。”提步要走，胤禛伸手拉住他，笑道：“十三弟！”我看着他们两人的架势，“扑哧”笑出声，说：“十三阿哥急着回府与十三福晋弹琴弄萧，你若再拦，只怕会被某人怨恨呦！”胤禛会意的点点头，松开拉着十三的手，笑道：“既是如此，十三弟快回吧，莫要弟媳久等。”

　　胤祥面色有些绯红，看看胤禛，又瞪了我一眼，快步而去。

　　想着胤祥难得一见羞红的脸色，我终忍不住，爆笑了起来。最后竟然笑岔了气，揉着肚子蹲在地上，止不住的大笑。胤禛走近扶我站起，又转身倒了杯茶递给我，道：“别笑了，人已走远了。”我点点头，强忍着唇角的笑，接过他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又随手置于一旁的几案上。侧转头，与他的视线触碰，交织在一起。平时冷冷的眼睛中，蓄满温柔与宠溺，让人忍不住地陶醉，莫名地沉陷。他伸手用力一揽，搂着我坐在他腿上，头搭在我的肩上，在我耳旁低声道：“馥蕊，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故意作出一副懵懂的表情，摇头。他的食指轻点下我的眉心，说：“我知道，你知道的。”我轻轻摸着他的脸颊，手指停留在他的额头，指头轻轻描摹着他的眉宇，他停了一会儿，说：“那日在竹林，你也是如此刻这般，毫无男女之别的摩挲我的眉宇，神情是那么专注、忘情，自此你的身影已映在我的心头。此后种种，不过是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情却似雾里看花，似清非清。直至皇阿玛为十三弟赐婚，你一病不起。我又心痛又嫉妒又怜惜，这才知道，不知不觉中，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已根深蒂固，无人可以取代。”他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十三弟对你的情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你对十三弟的意，我也都看在眼里。心中虽不忍不舍，但一个是让我心动的女子，一个是我疼爱的弟弟，我只能强迫自己做出选择......”我身子一僵，直立正视他的眼睛，脆弱心痛无助，心中一酸，伸手抱紧他。

　　他抿嘴淡淡一笑，继续道：“幸而一切都已过去，现在，你是我的。”他捧着我的脸，轻声试问道：“馥蕊，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对不对？”我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埋头在他的胸前，与他五指交错，紧握在一起。嘴里柔声吟道：

　　我在这里
　　攀着并蒂莲的枝藤
　　翘首张望
　　你——
　　也许就在那颗晶亮的水珠下
　　也许就在蝴蝶停落的花瓣中
　　等着我的到来
　　因为冥冥中的安排
　　我特意来到这个尘世
　　仅仅是为了
　　前世的承诺
　　今生的重逢
　　一生一世的相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