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清事十年心》莞然一笑

15、口谕

　　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坐在撒满花生、桂圆的床边，羞怯的等待那个即要揭开红盖头的男人。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抬头，想看清他的相貌，鲜红的盖头挡住上升的视线，我紧张不安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喜帕被粗暴的扯掉，一张猥琐的嘴脸出现在我面前。

　　“娘子。”浓烈的酒气喷洒在我脸上，心头泛起一阵厌恶。伸手想推开他，四肢无力，手脚无法动弹。那张恶心的脸慢慢靠近，我无助的闭上眼......

　　“不要！”无力的抗议……

　　“姐姐，你怎么了？千万不要吓我啊！”一个熟悉的哭声徘徊于耳边，努力睁开干涩疲乏的双眼，看见小芥喜忧参半的脸庞。环视一周，摆设物件再熟悉不过。我心下一松，幸好那只是一场梦！身子仿佛在被火烧，又仿佛置身于冰窟，唇干舌燥。

　　“水。”艰难吐出一个字，喉咙干涸灼热的在无法言语。小芥扶我起身，慢慢喂我喝几口，方觉舒服许多。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寿筵、胤祥、赐婚，所有的一切狂涌而至。头猛得一晕，被小芥扶住，调整不平的气息。

　　小芥似看出我眼底的疑惑，解释道：“姐姐是在万岁爷的寿筵上被抬回来的，当时身子冰冷，脸色惨白毫无血丝，我吓得......王太医已经诊过脉了，说姐姐急怒攻心，加上寒气入侵，以至雪上加霜，病势才会如此凶险，幸无大碍，静养几日即可。”

　　我点头示意，却不说话。小芥看看我，小心翼翼问道：“姐姐为什么会突然昏倒？急怒攻心又是因何？外面的人都传......”说到这，她慌忙用手捂住嘴，不再继续。

　　“外面的人？他们都说些什么？”再三追问下，小芥终于开口说出，“他们说姐姐是因为皇上给十三阿哥指婚，福晋却不是你，一时承受不住打击，导至忧伤过度，长病不起。那些都是谣言，姐姐不必在意。”

　　谣言当然会有不攻自破的一天。但他们所说，真的是谣言吗？事实不正是如此吗？我是否真的喜欢胤祥？......太多太多的问题萦绕在心头，我无力的摇摇头，陷入无尽的沉思中。

　　睡意蒙胧中，一只手轻轻摩挲我的脸颊，脑海中立即浮现梦中那个男人猥琐的笑脸，挥手打去。“啪”，一巴掌煽在那人脸上，响亮的声音立刻唤醒我迷离的意识，顿时惊醒。小芥不知何时已退出，守候在我床前的人竟是——四阿哥！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他则沉默不语，好似被我打到的人不是他。“一定很疼吧？我去打盆水，然后用湿毛巾敷敷，应该会舒服些。”说着，撩开锦被，准备起身下床。

　　“无碍，你的身体尚未康复，好生休养吧。”他伸手制止，小心为我掖好锦被的边角。他转身走到桌旁推开窗户，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一声沉重的叹息，缓缓道：“十三弟如此，你亦如此。”

　　“十三阿哥？他好吗？”忙问道。

　　他立于塌旁，默默看着我，长叹一声道： “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借酒消愁，日日烂醉如泥，能算好吗？皇阿玛几次召见，我都以生病为由，勉强搪塞过去。长此以往，只怕皇阿玛心生怀疑。”

　　听他一说，我又是心痛，又是气急，竭嘶哩底的朝他喊叫道：“他能做什么？我又该怎么办？为什么我们的命运不能自己掌握？为什么我们的幸福却要由别人决定？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嗓子难受，趴着咳嗽起来，他弯身坐下，帮我轻捶着背。我满心哀恸，用力的捶打着他的胸膛，他纹丝不动，由我宣泄。直至力气耗尽，瘫倒于他怀中，唯有泪水无声的控诉着现实的不公平。

　　半晌，他才幽幽吐出一句话，“如果你真的喜欢十三，我去求皇阿玛，把你许给十三。只是嫡福晋的名分恐怕强求不了，不过，即使如此，平日里皇阿玛那么偏爱你，断不会委屈你的。”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瞳中一丝情绪也无，蕴涵的认真、坚定却异常清晰。“哈哈哈......”我大笑不止，连他也……

　　“馥蕊。”四阿哥沙哑的声音让我一愣, 不禁怔怔的望着他,馥蕊，他第一次这么叫我……

　　“是，我喜欢十三阿哥，打小就喜欢。”我盯着他冷笑道。不顾他的阻挠，赤脚走至书桌边，磨墨蘸笔，用力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连同从颈中取下的玉佩，交到他手里，“劳烦四阿哥交给十三阿哥，请务必转告他，奴婢想见他一面。”简短几句话，几乎耗尽我全部的力量。原来，残忍也是这么不容易。脚下一软，摇摇欲坠，他伸手想扶住我，被我一挥打开。两人手轻碰，啪的一声，异常清脆。看着他在空中滞留了一瞬，缓缓缩回的空荡荡的手。他沉默，我漠然：“奴婢恭送四阿哥。”

　　他身形微顿，看看我，想必知道我正在气头，多说无益，再则，他来的目的已经达到，留下已无任何意义，无可奈何的转身离开。

　　“四阿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再次唤住他。他转头，静静的凝视着我，眼中丝丝关心，似乎还夹着隐隐的心痛。我不敢再看他，低下头，闭着眼睛说：“奴婢的事不劳四阿哥费心，更不必去求皇上。”

　　他脚跟一踉跄，猛一甩衣袖大步离开，再不曾看我一眼。目送他消失在夜幕尽头，想着刚才说过的话，寒意从脚趾冻到心里。“我真的不懂，你的笑，也真的不懂，你的悲伤，我像个白痴一样，搞不清楚状况”，想不起曾在哪里看到这样一段文字，没想到此刻，竟然完全符合我的心境。禁不住大声苦笑起来，笑声未断，却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呜咽以声。

　　自那日以后，四阿哥再未踏入萦月轩半步，甚至连只言片语的问候都未派人捎来，原因不想也知，连胤祥也是毫无音训。反倒是，其他阿哥、妃嫔娘娘纷纷命人送来各式珍贵补品，塞满了宽敞的大厅。最后，还是小芥带领几个小太监打扫出一间偏房，才得以置放它们。

　　我以“养病”为由，实则是断绝一些想借探病来打探“内幕”的有心人士，谢绝一切访客，专心静养。虽心中郁悒，但耳根清静，不必烦心于那些杂乱之事，加之本没大病，身子自然恢复的快。

　　康熙派小太监每日都来探望，并嘱咐我安心养病。身体刚有些好转，康熙就命小唐召见。几次三番都有冲动装病躲开，转念一想，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最后心一横，随他而去。

　　一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若有意似无意地偷偷打量我，大多都是怜悯的眼光，当然也不乏幸灾乐祸。苦笑一下，颇有“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触。走至殿外，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十三阿哥正向外走，我和小唐忙俯身请安。

　　起身后，正迎上众人探究的目光，尤以十阿哥最明显，滴溜溜的大眼睛，瞥我一眼，又快速的扫过胤祥，脸上尽是戏谑的成分。我挺直脊梁，毫无遮拦的看着胤祥。关于我们的谣言估计早已传遍整个紫禁城，我再逃避都余事无补，干脆大大方方的。

　　几日未见，恍若隔世。胤祥面露几丝憔悴，眼里虽布满伤痛与无奈，掩饰的却很好，若不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见我看他，淡淡一丝错愕，转瞬即逝，直直看向我的眼底。我们隔着众人层层的阻碍，相互对视。

　　九阿哥冷哼一声，打破僵局。

　　“听闻姑娘身体报恙，不知是否康复？”太子出声询问，嗓音充满溺人的温柔。想起那日他赤裸裸的目光，心头泛起阵阵寒蝉。强压唇齿间的恶心，礼节性的回答：“谢太子爷挂念，奴婢已无大碍。”说完，借口皇上急召，福了福身，告退。

　　走至殿门外，我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小碎步而入。屋中一片寂静，康熙正侧头凝思。李德全立在一旁陪驾，见我进来，招了招手，示意我站在他身旁静静等候。一个小太监捧着茶盘进来，轻声道：“谙达，万岁爷的茶准备好了。”李德全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忙接过茶盘，走向康熙。轻轻地把茶盅置于案头。康熙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我，放下手中的毛笔，我忙躬身行礼。

　　康熙道：“起来吧。”我磕头立起。康熙凝视着我，温和的问，“不是已经康复了，怎么气色还是这么差，宫服好像也宽绰了许多？”轻叹口气，柔声道：“身子是自己的，一定要好生爱惜。李德全，记得让内务府给馥蕊新裁几件宫服。”

　　“喳。”李德全应道。

　　我抬头看向康熙，正对上他宠溺的目光，像极了爸爸。心中一颤，眼眶泛起一丝酸痛，睫毛扑闪一下，眼泪潸然而下，忙垂下头，低声抽咽着。后又抬头，强忍着哽咽的声音道：“万岁爷，寿诞那日，你老人家的话是否当真？”

　　李德全斥责道：“馥蕊，不可无礼！”

　　康熙默默看看他，又看看我，干脆道：“君无戏言。”

　　我深吸口气，向康熙磕了个头道：“馥蕊求皇上赐奴婢一道口谕，由奴婢自主婚配。”说完，头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康熙默默愀着我，半晌未做声，李德全躬身低头站立。“你在指责朕？因为十三？”康熙冷冷问道，语气里隐隐透着无限威严压迫。此刻的他，不再是慈祥的父亲，而是一位帝王，一个拥有至高权利、操控天下人生死的霸主。

　　“奴婢不敢。只是由此事，体会到人生有许多的无奈，奴婢只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一片坦然，既然话已说出口，我又何必惊惧害怕，患得患失？

　　“好一句‘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握’，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康熙道。

　　“奴婢当然怕，但为了后半生的幸福，奴婢甘愿以性命为赌注，赌皇上的仁慈，赌皇上的不忍。”我毫无畏惧的看着他坦然道。

　　康熙一直没有说话，空气中死一般的凝寂。“哈哈哈......朕看你是机关算尽，获利最多。好，你赢了，朕答应你的请求。”

　　“馥蕊谢皇上圣恩。”我忙磕头谢恩。

　　“朕见你最近大病小灾不断，有意想为你寻一门好婚事，冲喜消灾。现在看来，朕的如意算盘落空喽。”康熙打趣道，随又恢复正色，说：“但，朕也有一个条件——五年为期。五年一过，朕必为你指婚。”

　　五年？足矣吧。于是，朗声应道：“是，馥蕊遵旨。”

　　康熙笑眯眯地让我起来，细细问了我一些日常起居、所服食的药性后命我退下。走至李德全身边，我朝他微一颌首，盈盈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