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水心木

1、【1】

　　07年的夏天，又一年紧张的中考。这时候的张然觉得，世上没有比中考更重大的事了，答题的时候手里出的汗让自己没法握住水笔。麻木又紧张地写着一个字一个字填满试卷，甚至已经忘了如此紧张的原因——不仅为了自己的未来，不仅为了父母甩给自己的那句“不正取扬中我们不花钱！”，她自己知道还为了一个人，钱瑾良。
　　她特别简单地觉得钱瑾良就是自己的初恋，虽然他们从没在一起过，她却并不真正妄想要怎样。从三年级放学的某一天在小学操场上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进入了这种迷恋的状态，这么多年……
　　当时小学死党拉着她说，那个男生就是在学校论坛里儒雅又沉默网名叫K的男生。她笑着，心里觉得这名字有点个性。死党让她在论坛上注册一个账号，试着接近他了解他，帮她联系上他。她是个太简单的人，没想很多，就注册了个很小孩子的名字，水凝儿，当时自己觉得很好听。后来在论坛混熟了，她自己成了叱咤风云的版主，自己觉得特别得意，钱也是版主，当时两个人常在论坛逗笑瞎聊，一直到小学毕业。
　　张然一直很优秀，家里以她为骄傲。六年级小学奥数竞赛拿了市里第一，进了市里最好的初中，还拿了学校额外给的奖学金。她在众人眼里一直是闪着光的，但自己却知道自己在一个人面前其实很脆弱，最想得到他的欣赏。
　　初中报到的那天，她冲进学校挤到人群里去看分班的名单。钱在八班，她在十二班。教室是楼上下。看了看班里的同学，没有以前熟识的同学，自己反而宽了心，没有那么多心思可想了，安安稳稳过一个初中吧。可是，上天像不饶过她一样，她和钱的英语老师一样，她自己又是英语课代表。她常常要硬着头皮去他的班里通知大家今天的作业，今天的听写结果。两个班互改听写的时候，她也常忍不住地想要改到他的作业本，在改完的最后窃喜地留下改的人的名字希望他会看到。去老师办公室拿作业的时候，她也总会偷偷看一看月考钱的成绩，如果和自己不相上下，她便会开心上好几天。每周五的微机课，钱仍然会在论坛上给她留言，她便回复。下课了，便开始期待下一个星期五那唯一的上网机会。她白天很沉默很刻苦地为了他们共同的高中努力，晚上睡前把自己的小秘密都藏进日记里。日记写了很多年，一本又一本，记录着她对他的记忆。
　　钱瑾良走路总是轻轻的，白得如同女孩子一样的皮肤，瘦削，随意的发型，戴着书生气的眼镜。他穿衣服总没有那么招摇，却很安静。张然默默地给他一个定义，她觉得他像一张宣纸，没有泼墨的宣纸，平展展地铺在凡间的桌面上，却又与尘世有格格不入的感觉。有时候她自己也会想，是把他太神化了吧，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完美呢。
　　初二开始钱班里有个女孩高林西，每天和他走在一起，一起回家，形影不离。张然甚至在晚上吃完饭去厕所水池洗筷子的时候看见他们连上厕所都一起去，再各自上完出来碰面一起回班。她很嫉妒，却只能远远地望着。她觉得，他们说好了一起考扬中，她只要做好这一点就行了。
　　到了初三，日子一如既往地继续着。钱出乎她意料地成了八班的英语课代表。他们常常在英语办公室碰上面。却很奇怪地，两个熟悉了这么久的人，当着别人的面，从未打过招呼。这么多年，也从未单独见过面。每天早晨做完早操，离上课时间很短，所以课代表们总是做操前把收完的本子放在操场篮球架下，做完就拿着交去办公室。张然总是很期待在篮球架下和他的相遇，然后一起往办公楼走，只是安静地一起走。各个班有各个课代表，可早上的那十分钟，她觉得就只属于他和她。她悄悄对自己说，一天十分钟，这一年就会有三千分钟，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
　　06年的冬天他的生日，张然好不容易凑了108块钱买了一顶他一直喜欢的耐克的帽子送给他。是骗了学校看门的大叔拿了钥匙，偷偷地进他们班里塞到他的抽屉里的。他回了她纸条，“谢谢你的礼物，我也很喜欢，只是现在戴，我不能要风度不要温度啊……”那张纸条现在她还压在日记本里。只可惜，那顶帽子被他爸妈发现，给退了回来，一直保存在张然班主任那里。
　　中考临近，张然却在那年冬天的一模之前几天发了烧，休息了好几天。一模从原来年级的第9名掉到了二百多名。那时新加坡来了去公费留学的名额，初中毕业以后就去。她报了名，那时却不知道他也报了名。受到了一模打击的她每一天都很沉默，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由于家离学校近，她总是走着来走着去，想着自己一模的退步可能考不上扬中，她的步子总是慢下来。钱有时上学路上骑着车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想，他一定不会注意到她的。
　　一天晚上无意打开□□，看到属于他的分组闪了起来。他说，“我喜欢快乐的你，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做快乐的自己。”这一句话，一直激励到她考上梦寐以求的扬中……
　　后来她知道了他报了新加坡的名。可她总觉得，说好了上扬中，上天不会让这个改变。可07年她的生日那天，6月底，他给她发短信，只有两个字“上了”。她很失落很失落，这一句话，便改变了以后的一切。

　　进了新的校园，这是一所百年名校，是市里最好的高中，省内很多学子慕名而来。张然毫无念想地又想安安稳稳过完这三年。不知怎么，她很想远离这座城市，一个人过，一个人生活。八月军训，认识了新的同学。军训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瘦瘦的，看起来还有点营养不良，眼睛很大却总还肿着，薄薄的嘴唇，清爽的穿着，说话柔声细语的。互相认识了才知道她叫汤熙乔，张然自己心里想，名字都真和林黛玉风格类似啊……令人惊喜的是，自己初中最好的朋友李因，和自己高中分在了一个班里，张然很庆幸还能留住这份友谊。
　　“这样站不就行了嘛，叫她们这样站一列，然后……”很尖的嗓门，张然随声音望过去，一个女生，有点婴儿肥，白白的，脸上有些痘，腰板挺得很直，看上去很骄傲，这一喊让她觉得她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但她不喜欢她。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军训的迷彩服已经都是汗了。妈妈要她脱下来给她洗，懒猪张然不想脱，想这么一直凑合穿下去，老妈一直嘟囔着，“这女孩子家家的，脏死了”，脏就脏吧，哈哈，张然想着，就倒在凉席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钱瑾良发短信。
　　“今天累死了，军训好烦，你在干嘛呢”
　　“看英语……你军训比我看英语幸福”
　　“英语课代表还怕英语啊”
　　“……都是不认识的词啊，去了要考试的。我在家闲的无聊，过几天和他们其他几个人去扬中借读一段时间再走”
　　“啊？几班？？？到我班里来吧哈哈！”
　　“不知道呢，可能地招班吧。困死了，要睡了”
　　“恩，晚安，如果真来扬中跟我说声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