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快救命》猫十七

3、委屈只自知

　　柳格走进屋子，一眼就看见柳茵坐在一张圆桌旁，桌子上，三个白瓷盘，分别呈着三样新出炉的点心。

　　柳格立时眼睛一亮，三两步奔过去，挨在柳茵下首坐下，甜甜地叫了一身，“二姐姐！”

　　柳茵捂着嘴噗嗤一笑，伸出指头，去点柳格的头，“你呀，小馋鬼，快尝尝吧，这是我新做出来的，正还温热呢。”

　　柳格赶紧猛点了头，旁边已经有小丫鬟端了水盆上来，伺候他洗手。草草用毛巾擦了两下手上的水，柳格就迫不及待地拿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糕点，送进嘴里。一边填了满嘴的甜软，一边对着柳茵猛点头，表示东西实在好吃。

　　柳茵笑笑，挥手让伺候的小丫头们都下去，才轻声地对柳格道：“早上的事情，你不要往心里去。”

　　柳格喝了一口茶，把嘴里的甜点冲下去，才歪了脑袋，一脸不解地看柳茵，脸上满是茫然无知的神色。

　　柳茵多少是知道柳格的，心思细密，心胸却旷达。可越是这样的矛盾，就越让柳茵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有时候，她倒情愿柳格的心眼再小些，受了委屈，哪怕是咬牙切齿地恨在心里呢，也总好过自己伤心了，再一点痕迹也不留地忘掉。明明知道是男人就该有些宽广的心胸，可作为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柳茵却希望柳格有时也会有些更孩子气的情绪。她道：“靳家那姑娘，初看倒是好的，却没想到其实那么不懂礼数。”

　　柳格恍然大悟，回想起早上的事情来。听到柳含笑指称柳格喜欢靳家小姐的话，那被牵扯进去了的另一个当事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脸上却当即露出了受辱的表情，就好像是被野间的地痞流氓盯上了一样，眼睛里透着无尽的委屈和厌恶。

　　柳格失笑，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官家小姐，接受的本来就是男女大防、门当户对的教育。就算他是柳尚书的儿子，身为庶子，而且还是家中唯一的庶子这样尴尬的身份，在靳家小姐的眼里，大概也是连喜欢她的资格也没有的。柳格挠挠头，其实他倒是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他要事事这么计较，那真是不用活了。

　　可饶是这样，对于柳茵的愤怒，他却仍旧觉得温暖。

　　柳茵很有些外柔内刚，虽然只是十五岁的年纪，可看起来却已很有些妩媚婀娜，只是她内里那种端庄的气韵，让这种柔媚成了一股风流，既夺人心魄却又让人心生敬重。她面上的表情总是柔和的，很少会对什么表现出不喜，就算是在相处不来的人面前，也永远都保持一种矜持的尊重。柳茵是那种就算在地位比她低很多人的面前，也绝不会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来表现自己优越地位的真正的淑女。可就是这样的柳茵，提起靳家的女孩儿时，却紧紧地蹙着眉头，表现出了一种明显的不喜。柳格自然知道，这都是因着他的缘故。

　　他握上了柳茵的手，“二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可这种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的。我并没有往心里去，你放心。”

　　柳茵温柔的一笑，摸了摸柳格的头，“姐姐自然知道你的心胸旷达，只是……”仍免不了心疼罢了。

　　柳格咧嘴一笑，白贝般的牙齿露出了整齐的一排，他挨着柳茵撒娇，“二姐姐，你对我真好！”

　　柳茵拍打他，“我就两个弟弟，含笑自有母亲去疼他。我不对你好，还要对谁好！”

　　柳格眼睛一湿，他立马垂下头，含糊地笑着。这个家里面，众多兄弟姐妹，大概也就只有柳茵会真个把他当做弟弟看待了。

　　柳茵看柳格把头低低地垂了下去，只挨在她胳膊边乱蹭，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怎能想不出他此刻的心境。柳茵就叹了一口气。这个家里面，再没人能比她更了解柳格的处境。

　　虽然为人子女的，不该说父母的不好。可对柳格，自己的父亲、母亲却的确没有尽到身为长辈的义务。柳茵对于柳格的生母惠娘并没有什么记忆，对于当年的事情，也没有直观地参与过，可隐隐从管家媳妇们的闲话中猜测，被纳进老爷的房中，甚至生下柳格，她都并非自愿。也就是因此，才会在柳格出生后没有两年，就抑郁得去了，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孩子。生母既去，柳尚书也就没有再关注过柳格。

　　柳格的生母，是柳尚书一生中所纳过的唯一妾侍，柳格也是柳家唯一的庶子。在柳家这样的门庭里，男主人纳上几房妾侍，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隐隐还是一种时尚的风气。可正是因为柳家的人员如此简单，而柳家主母张氏在年轻时又很有些自把自为的霸道，因而在京城的贵妇圈中，好一段时间都暗传着张氏善妒的流言。

　　就是在那个时候，张氏将身边的丫鬟惠娘给了柳尚书填房。知道内情的人都说，惠娘长得很美，柳尚书是早早就对她留过意的。可她原是张氏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丫头，张氏又曾亲口答应了她，等过上几年，就放她出府，让她去与青梅竹马的男人成亲。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张氏最后会把惠娘送到柳老爷身边。可当初与惠娘交好过的人都说，惠娘本就是个倔强的性子，又一直对外面的那个竹马情根深种，最后会抑郁而死，也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而她跟在张氏身边多年，她的性子，张氏又怎会不知。

　　可在外人眼里，张氏却成了一个连那么漂亮的心腹丫鬟都给了柳老爷的大度人，再也没有人会来说张氏的闲话，都只能暗暗地在心里羡慕，张氏嫁了个不偷腥的体贴男人。而柳格，也成了张氏大度的一个活的例证。她从未缺少过柳格的衣食，甚至因他年龄还小，出门见客时也总是把他和柳含笑一起带在身边。

　　可柳格究竟是过的一种怎样的日子，却也只有柳格自己知道罢了。

　　柳茵想到此，也有些眼眶发红，她抱住了柳格的脑袋，轻轻抚摸。

　　柳格就倒在她的胳膊上，头低垂着，少年清亮的声线里此刻却多了一层暗哑，“姐，我其实比大多数人过得好多了，至少衣食无忧，又不需要吃苦。”他顿了一顿，“若我不是柳家的儿子，而是像小筑那样呢？”这是张氏新分到他身边的小厮，“他跟我不是差不多的年纪？却要到我身边伺候。甚至小筑都是好的，若是外面贫苦人家的孩子呢，连顿饱饭也未必能顿顿吃上。”他总结，“我这样的，岂不是好的了，哪有那么多委屈呢？心里头若能觉得出委屈，那也都是吃跑了饭，没事闹的。”

　　柳格的话，是很懂事的。甚至柳茵虽年长些，可毕竟一出生就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也还根本想不到这些事情。然而却就是柳格的这种懂事，让她更加难受，“我不愿意听你说这样的话！你这小鬼，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人！明明本性是比含笑还要闹腾，还要没心没肺的！现在却像个鹌鹑似的，一句话不多说，一件事不多做，生生要把自己当做不存在似的！还要假装出一副自己懂事的样子来，我不喜欢！”

　　柳格惊愕地抬了头，看见一向坚强的柳茵竟已哭得泪流满面。他一下子就有些慌了，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想要拍拍柳茵以示安慰，却发现只是让她哭得更加厉害，于是只得跳大神似地来回摇摆，“姐——姐——你别哭啊，哭什么呢？要不，要不我去惹几个祸出来，让你高兴高兴？”

　　柳茵正哭得专注，被柳格这样一说，倒是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她抽噎了一下，气笑了，“胡说八道，我怎么会看见你惹祸就高兴？”

　　柳格搓着手，露出一脸涎笑的样子，一边嘿嘿一边逗柳茵，“二姐姐，你这样真好看，梨花带雨的。”

　　柳茵被他故意做出来的鬼样子弄得忍俊不禁，却又啐他一口，“还继续胡说八道！”

　　这时候，柳茵也已经觉着在弟弟面前这样哭，有些不好意思，她微红了脸，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掏出手帕，把脸擦了。然后才狠狠地推了柳格一指头，道：“你也不小了，我已经求了二哥哥，他答应，明白带你去校场练习射箭。”

　　但凡男孩子，就很少有不对骑马射箭这些事情感兴趣的，柳格自然也不例外。他闻言，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霎时就好像换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真的吗，二姐姐？我喜欢死你了，你对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