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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楼春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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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琅琊山往通州一路,有一条宽阔的江流,江畔垂柳枝条随风飘拂,隐约可见枝上点点翠绿新芽,石间稀疏盛开着几朵早开的迎春花,江面水平如镜,间或掠过丝丝波澜,几只孤零零的鸥鹭贴水渐飞,鸣声带着几许落寞。
月如茵独自一人骑马飞驰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不远之处,有一位肩披蓑衣、手持钓竿的渔翁,独自持竿垂钓。
她心中暗自惊讶,春寒料峭之时并不适宜垂钓,这里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渔翁?难道来者不善?她多了几分警觉,不由得扬起马鞭抽了一下马背,那匹马吃痛受惊,扬起前蹄嘶叫,马蹄带起一阵尘烟迷雾,如风矢之疾自江畔飞驰而过。
月如茵一边策马狂奔,眼神却时刻留心着那渔翁的动静,左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暗器机括之上。
所谓“暗器”,当然是指那种在暗中实施突袭的兵器,它们体积小,重量轻,便于携带,大多有尖有刃,可以掷出十几米乃至几十米之远,速度快,隐蔽性强,等于常规兵刃的大幅度延伸,具有较大威力。在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上,暗器很难发挥作用,所以古代战将很少有练暗器的。武林中讲究的是一对一的打斗,双方距离很近,于是暗器就派上了用场。
在墨流霜所训练的这一批女暗卫当中,月如茵的暗器功夫算不上是顶尖,因为发暗器贵在“快、准、狠”,她发暗器的速度和准头都不差,但出手力度总是不够狠厉,因此落了下风。
墨流霜教给月如茵的暗器,大致可以分为手掷、索击、机射、药喷四类,每一类中都有一个最主要的暗器作为主打,还分别它们起了四个动听的名字:锦绣峨眉刺、美人龙须钩、细雨梨花针、红袖玲珑筒。这些东西名字虽然好听,却都是夺人性命的利器。锦绣蛾眉刺由青翠的竹条制成,尖锐锋利无比,竹尖还涂有让人瞬间昏迷的麻药;美人龙须钩是一枚带有四个小爪子的金属圆环,环中镶嵌着细碎的五彩宝石,不用时可以当做装饰品悬挂在腰间;细雨梨花针的装置可以安放在靴子里,触动机关时可以发出一丛细如毛毛雨的毒针;红袖玲珑筒其实就是小型爆弹,可以放在袖子里。
在墨流霜的严苛训练下,月如茵吃过不少苦头。
比如说,她的右手三根指头曾经被墨流霜发出的银针扎中,肿得像猪蹄;左手的胳膊肘因为用力不当,向外投掷飞镖时不幸脱了臼;还有一次因为粗心大意,一脚踏进了预先所设的暗器陷阱里,几乎让那个喂毒的大铁夹生生夹断了她的脚踝骨。在墨流霜的魔鬼式训练下,经过无数次皮肉之苦后,月如茵总算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变成了一个精通暗器的高手,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用一颗小石子打中树枝上的小鸟,也可以将一粒鱼食正好丢到后花园池中小金鱼张开的嘴里,还可以随时随地将一只毛毛虫“恰好”落在柳若芊的绣花鞋面上。
此刻,月如茵已经做好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一旦那渔翁有所动作,她手中的“美人龙须钩”就会向他的后背部发动第一波攻击。她的马距离那渔翁大约还有二十余丈的时候,那名渔翁突然一跃而起,他仿佛后背上长了眼睛一样,一个旋身,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利刃,准确无比地击向月如茵。
月如茵心知不妙,手中的美人钩同时脱手,向那人直甩过去。
渔翁并不是等闲之辈,他居然躲过了她凌厉的一击,同时自怀中取出数枚精芒湛湛的七星钢钉,所骑乘那匹骏马的双腿,马儿应声匍匐倒地,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号,须臾毙命于江畔。
月如茵不料对方出手便是杀招,而且看身手武功显然远远高于她数倍还不止,她眼疾手快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迅速落在一块大石上。
那名渔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直刺过来,月如茵还没有来得及发射细雨梨花针,渔翁的剑气已经逼近了她的胸口。月如茵被他的剑气所震,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万万没想到第一次执行任务就碰上如此强劲的对手,眼看那人的剑尖即将刺穿自己的胸口,情急之下,她迅速将上半身向后翻折,像一条鱼儿般跳进了江水之中。
初春的江水温度极低,月如茵一头扎进水中,向远离江岸的方向加速潜行。
她耳旁听到几声“嗖嗖”的声音,小腿上一阵疼痛,她知道渔翁仍在发暗器,立刻憋住了气,将身体深深地沉了下去。
渔翁见她已踪影全无,将剑收回剑鞘,打了一个呼哨,不知从哪里奔来一匹黑色骏马,他跳上马背,快马加鞭地向前飞驰。
马蹄声渐远,江畔依然宁静,月如茵所骑乘的那匹骏马倒毙在岸边,空气中仅余淡淡的血腥气息。
月如茵在水中憋气良久,感觉岸上之人已经远去,这才伸出头来。
她发现靠近自己身边的江水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绯红色,加上小腿上传来的剧痛感,心知刚才已经被他的七星钢钉打伤,必须尽快上岸将伤口包扎好。
她奋力游到僻静的岸边,看小腿的伤口果然还在流血,却并没有发黑,还好没有中毒。她咬牙将暗器拔了出来,从随身携带的密封式竹筒里取出金创药和纱布,将伤口紧紧裹住,抬头看天色已经昏昏暗暗,雨也越发下得大了。
京师一带的地形图,她早已熟记了很多遍。如果骑马,这里距离通州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如果步行的话,她现在小腿受了伤,不可能走得很快,至少需要三个时辰才能到无双客栈。没有了交通工具,她恐怕不能在预定的时间内赶到通州了。那可恶的渔翁,竟然第一时间就击毙了她的马!
天色渐渐昏暗,月如茵左思右想脱困之计,该怎么办?
墨流霜即使知道她的窘境,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帮助她,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对她的一次考验。
她想起密函中的交代,咬牙站了起来,走到了大路上,沿着泥泞不堪的官道一步步向前走,尽可能地加快了脚步。
雨越下越大,月如茵全身的衣裳早已湿透,简直是饥寒交迫。
好在她随身携带的百宝箱里还有一些干粮和水,她发现前面有一座凉亭,准备在那里稍作休息,然后继续赶路。
她走到凉亭附近,发现亭内竟然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
月如茵早已是惊弓之鸟,看这人的打扮跟刚才袭击她的那名渔翁颇为相似,不由得心中暗自叫苦:难道又遇上了第二拨来历不明的敌人?想到这里,她心念一转,走向凉亭的脚下步子就转了方向。
不料,凉亭内的那人竟然“哈哈”笑了两声,开口说:“姑娘既然有心在此避雨,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月如茵见那人已经盯上了自己,心知避无可避,转身答道:“前面多有凉亭驿站,阁下既然占据了凉亭,我又何必扰人雅兴?”
那人话音一落,人已经掠出亭外,直直地站在她面前,一手揭开斗笠,露出本来面目,语气颇为真诚地说:“大雨阻路,在下与姑娘同是天涯沦落人,又岂敢独自霸占凉亭?看姑娘全身衣衫尽湿,腿脚行动不便,不如在此休息片刻再走。”
月如茵抬头看见此人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上下,眉目清俊,举止斯文,脸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神态颇为和蔼,似乎并没有敌意,心想此人看上去与那渔翁应该不是一路,即使真是一路,他迟早也会找自己麻烦,不如将计就计,看他后面要如何。
她想到这里,抬头说道:“既然公子不计较,恭敬不如从命。”
那人看到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凉亭一角坐下,不由得带着几分惋惜的口气说:“看姑娘年纪不大,亦是良家子,为何女扮男装、独自夜晚出行?而且腿脚伤成这样,还勉力支持行走,毅力真是可嘉!”
月如茵进凉亭之时,早已看见亭外拴着一匹马,顿时灵机一动,假装蹙了蹙眉头说:“你既看出我是假扮男人,我也不必骗你了。我本系京城人氏,有要事前往通州寻访我舅舅,女装出门多有不便,这才改了男装。不料中途遇见了劫匪,抢走了我的马匹,还打伤了我的腿,没有了马,我只能光脚走路了。”
那人不知是真心同情她,还是有意假装怜悯,立刻叹息着说:“京城天子脚下,方圆百里,光天化日竟然有这种事?姑娘这样走到通州,只怕天亮都未必走得到。在下倒有一匹马,如果姑娘不嫌弃,可以同行。”
月如茵心中狂喜,忍不住说:“真的吗?”
那人见她神情开朗,不禁笑了笑说:“当然是真的。虽然大明律例男女授受不亲,但眼下情况特殊,也顾不了那么多。我叫秦沐风,是通州云锦绸缎庄的少东家,你到了通州报出我的名讳,没人不认识我的。”
月如茵见他为人爽朗,说话直率,主动说出姓名来历,原本有的戒备之心才放松下来,说道:“我姓月,多谢你仗义相助。我只求速到通州,不介意和你同骑一匹马。”
秦沐风闻言,立刻笑着说:“月姑娘若不介意,在下自然更不介意。”
雨势稍缓,秦沐风率先上了马,回头对月如茵说:“月姑娘,你可以坐在我背后,这匹马是西域良驹,足够承载两个人,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到通州城内。”
月如茵自幼在墨宅长大,经常与锦衣卫们见面聊天,因此与男人打交道的时候并没有普通闺阁少女们那种羞涩之态,她见秦沐风招呼她上马,也就毫不客气,用没受伤的那只腿微微使劲,很利索地翻身上了马背,坐在秦沐风身后。
秦沐风策马前行,一边称赞说:“月姑娘虽然是女儿家,骑马身手却比男人还要矫捷,莫非祖上是边塞人氏?”
月如茵敷衍着答道:“应该是吧。”
一路上,秦沐风没有再和她说话,他加快速度驱策着那匹马,半个时辰之后,果然如期抵达通州城。
进了城门不远,秦沐风勒住缰绳,回头问:“月姑娘的舅舅住在哪条街?我送你过去吧。”
月如茵用手指了指东北方向的一串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无双客栈。我先去那里歇息一晚,明天再找他不迟。”
不料秦沐风闻言皱了皱眉头,她发觉他神情有异,立刻问道:“那家客栈有什么问题吗?”
他犹豫了片刻,才说:“你恐怕不知道,无双客栈在通州城内是有名的黑店,但凡熟悉此地的客人都不会住在那里。你若是去客栈找人,我可以陪你去;若是住宿,”他抬头看了看她,“倒不如去我家客房借宿一晚。”
月如茵见他神情恳切,似乎是真的想帮助自己,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感激之情,说道:“秦公子,真的不必了。再黑的店也不过住一天而已,能费多少银子?你带我来通州我已经很感谢了,怎好意思再去府上叨扰?今日多承你帮助,希望日后能够有机会报答你,咱们就此别过吧。”
秦沐风见她坚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说:“月姑娘行事为人,确实和别的女子不同。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敢勉强,但愿后会有期。”
月如茵跳下马背,仰头淡淡一笑道:“多谢秦公子,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