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哀歌》季神

4、13-14

　　【十三】

　　八岁的年纪，母亲带上我，去追逐她那自由的向往。我们跑过漫长的雪原，进入到一个会有灼痛感觉的炎热土地。

　　母亲飞扬的裙裾时常会抚到我脸上，她在风中像张开翅膀的飞鸟，把一切世间的繁华梦想都在我的眼底尘埃落定。

　　然后她倒在血泊中，在我生命里留下，最后的华美。

　　有一个少年，直视被吊于囚锁上小小年纪的我，他的手中捧一朵湿漉漉的莲花，问我，你是雪殿国的公主吗？

　　我就与他讲美丽的中原，我问他，你去过吗？我的母亲一直很想去。听说那里很远很远，可是母亲再也无法到达了。

　　我的眼泪掉下来，像一些无法挽回的失去。假如有一天你去了，记得回来说给我听。我可能很快就要死了。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少年眉宇间的王者的深邃，突然就光华万丈地照亮天地。他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

　　影修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手中的莲花妖娆百世。他说，我真的去了中原，整整三年。是为了回来之后，可以说给你听。

　　我父王野心，远不如我想像。他要我成长之后，攻打雪殿国，来换取你的生命。我用我的血，喂养新鲜怒放的血莲，是我父王下的恶毒咒语，血莲咒。如果没有灭亡整个雪殿国，你我，都会死去。

　　所以苍洛要死，苍寂和沾衣也要死。

　　凌兰，我一直想带你去中原。我可以放弃王位，放弃这个国家，放弃一切，只与你在一起。可是，你要报仇。如此，我也愿意为你，杀死我的父王。

　　你不知道，他其实并非我的父亲。他只是一个害死我亲人谋权篡位的皇叔。留住我，只因他膝下并无子嗣。而他贪婪无耻的嘴脸，居然要纳你为妃。

　　那个永远高深莫测为我挡住绝望的男子，他的声音像来自几世轮回的梦境，纠缠了几百年痴怨，终于显露原型，只剩滩涂一地的残忍空白。

　　我的胸口有一阵难忍的疼痛。

　　那么苍寂呢？他不可能会背叛我的父亲。

　　你错了，他的确背叛了他。只因为你。苍寂和我，都是一样的。都可以为爱而生，而死，可以让双手，充满杀戮。

　　所以，我也可以那么轻易地喝下，你给我的酒。

　　我自知总有一天，会死于你手中。

　　凌兰，我最后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那么微不足道地，爱过我呢？

　　【十四】

　　我开始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染在我白色薄纱的裙裾上，一再怒放，华美有如我往昔的母亲。

　　影修猜错了，酒里其实并没有毒。

　　我原本该是那么恨他，恨到我的骨头头开始疼了。昨晚我想了一夜，最终还是选择了，毒死我自己。

　　我是时候，去见我的父亲，和我的子民们。

　　手心里的酒杯快要被我捏碎。我像最为柔软的花枝一样倒下去，等待零落成泥，香消殆尽。

　　只是我最终没能听到莲花，一朵一朵，凋零的声音。

　　我仿佛看见父亲站在血红的大地上，朝我伸开双臂。他的身后是恢宏伟大的雪殿城。沾衣赤脚在那里奔跑和歌唱。苍寂与苍洛朝我单脚而跪，我听见他们说，公主，欢迎回家。

　　影修的眼泪，很大滴，像覆满苔藓的河床，让空气里都染上潮湿。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身体里有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我只想伸出手与他的十指交扣。我说但愿我们来生不要走散。

　　因为今生我们的际遇，注定是不能圆满的残局。

　　可是我还来不及说出口，来不及伸出我的手指，上天给我的全部恩惠，就戛然而止。

　　听说那一天，影修悲恸的哭声，在整个离索大陆上，一直回响，回响，经久不散。

　　我死于一个胭脂一样阳光明亮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