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小引(2) ...
-
大家簇拥着海默一起进了教室。
先到的同学都在教室里忙得热火朝天。十几张课桌拼成的一张长方形的大餐桌横在教室中央。现在学校的课桌都换成了单人桌,三八线似乎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宣传委员丁鹏在忙着做板报,在为要写什么标语好而犯愁,写“欢迎各位同学参加二班十周年聚会”似乎太多,可非这样又表达不清楚,正在写写擦擦。丁鹏是班里写字最好看的人,以前班里每次开家长会或联欢会,这种工作都由他做。现在他还是义不容辞。
从饭店里订的酒菜都送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帮忙摆菜。海默也下手帮忙,边摆碗碟,边和周围的同学叙旧话新。
等一切准备停当,大家准备落座的时候,丁鹏还在那里擦了写,写了擦,粉笔末在教室里乱飞,然后不疾不徐前赴后继地落在菜上。
“丁鹏,你是不是几百年没写过粉笔字了,少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搞得我们得尘肺你可负责不起!”刘鹏无所顾忌地朝丁鹏大喊大叫,其他人也跟着瞎起哄。气氛融洽欢乐。
真好,苏海默想,就像以前一样。好像一聚在一起,大家都倒退了十年。
所有的聚会都无外乎于吃吃喝喝。不同之处在于,感情好的喝的多一点,感情不好吃的多一点。像这种同学聚会,每个人都觉得不醉个天翻地覆不痛快。
每个人的桌前都放着一杯白酒干杯用,一罐啤酒当水喝。
苏海默平时不太喝酒,倒不是不胜酒力,只是怕酒后失言失仪失德,留下什么话柄把柄。其实她还挺享受那种微醺的感觉,而且,看似瘦弱的她酒量并不差。现在,在同学的怂恿下和这种欢乐气氛的感染下,也不禁多喝了几杯,脸上微微发烫。
闲叙中,海默大概知道了其他同学的近况。一直保持联系的姜柏、刘鹏、王纲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赤手空拳在陌生的城市打拼,既未成家也未立业;马桂龙、马桂峰兄弟俩都有了两个孩子,马桂龙一儿一女,马桂峰两个女儿;王水龙开了一家汽修厂,虽然辛苦点,但勤劳致富,房子、车子都有了,顺理成章,老婆孩子自然也有了;大多数女同学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海默感慨,原来他们在各自人生的道路上已经走得那样远。
酒过半巡,大家都离开席位到处敬酒,缺位了十年的感情一杯酒就可以重新捡起。这就是同窗。
“海默”,喝得脸红脑热的张振飞战战巍巍地端起一杯斟得满满的白酒走过来,脸上永不过季的青春痘涨得青紫,“我敬你一杯!”
海默端起酒杯,仰起脸笑着看着他,觉得他那张脸真是越看越有趣。其实在高中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天生长了一张谐星脸。
“我……我当年可是暗恋过你,你不知道吧……”
话还没说完,海默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假的,你现在是在向我告白吗?不过你经过老婆同意了吗?”因为张振飞已经结婚,而且海默知道他对自己的那一点小小的好感早就被八百次轰轰烈烈的热恋失恋给震走了,所以开起玩笑来相当轻松,无所顾忌。
看着完全把自己的话当做玩笑的海默,张振飞也无奈地跟着她笑了一下,眉毛弯成了八字。“我是说真的,要不是当年看崇逼儿对你那么痴情,我早就对你告白了。”
说完张振飞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就势在海默身边空着的座位上坐下。海默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酒。张振飞的话戳中了她的心事,对于从高一时就开始追她,到现在还孑然一身的张崇斌,苏海默充满了愧疚和不安。其实从她刚到到现在,海默就感觉到张崇斌不断追随的眼神。但她只能逃避,装作若无其事。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做朋友,越过雷池一步,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告诉你啊,你当年可是我们班男生的大众情人,姜柏、刘鹏可都是借着友谊的名义耍流氓,你以为他们当初真是要做你的什么蓝颜知己啊!”
“啊哦,真的吗?”海默装作很惊讶地看着他,眼睛里含着笑。其实这些海默都知道,青春期的女孩对谁多看了她几眼谁对她有意思这种问题都是很敏感的,更何况聪明于她。
海默喝掉大半杯的酒,无意识地转着酒杯,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继续听他闲话当年的不了情。
“还有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张振飞脸上露出神秘鬼祟的神情,戏剧性地压低了声音说,“我们的历史老师,你还记得吗,王克海,也喜欢过你……”
海默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她也不知道要转换到什么表情才是合适。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把杯中的酒干尽了。她并没有放下酒杯,双手捧着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听谁说的!”嗓子不知怎的有些干涩。
“我——我听刘高峰老师说的呀。”
“他怎么说的?”海默偷偷咽了一口气,强作镇静,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就是去年腊八,老师九周年忌日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去了,然后刘高峰老师就问问什么你没有去,我就讲你没有时间哪,然后他又说他以为你会去,王老师那么喜欢你,他去世后还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你的照片……”
海默没有空间去整理张振飞那逻辑混乱罗里吧嗦的表述,太多的思绪争先恐后地涌入海默的脑中心中,大脑反而一片空白,停止了所有的思考。还没来得及品尝此刻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身体前所未有地畅快,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管都彻底的打通。
她竟不知自己的身体是这么的淤积滞重,还以为这就是她本来的状态。她竟然不知自己是有多盼望“他喜欢她”这个事实。
过了这么多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那个答案,已经忘了那个人,已经遗忘了那段时光。可是当往事重提,当答案揭晓,她才知道,原来他们在她的心里潜伏地那样深……
海默已经不知道剩下的聚会是怎样的情形。
回家后,她径直回到自己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了百宝箱。它已经被尘封在柜子里好多年,海默越来越少碰它。
里面封存着的是她所有的青春记忆。海默一直觉得自己的青春不够丰富不够精彩,她所有的青春时光都用在了学习上,当时觉得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大好时光,才不算浪费青春。
看着扁扁的箱子,海默发现自己的青春原来是那么单薄。可就是那一点点也差点被自己丢掉。
那箱子原本是用来装茶叶的,海默觉得它典雅不俗,就用它来装自己觉得最珍贵的东西。
其实海默并不是一个惜物的人,她几乎对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乎。喜欢读书,却不肯好好对待它们,她的书看完之后通常都面目全非,很少有封皮健在的;小时候的玩具早被她扔的扔,送人的送人,即使最喜欢的芭比娃娃也被大卸八块;家人给她买的护身符,不管贵重与否,很少有戴着超过一个月的,多半丢掉;即使是手机、电脑也别别人的坏的快……虽然成绩很好,她却从来都不是一个细腻整齐的女孩子。
箱子外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海默抽了根纸巾小心地擦干净。箱子并没有上锁,其实也没必要,家里人都对它不感兴趣,即使海默也好几年没有打开它了。
海默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它们仿佛还保留着当年的味道。
高一的两本历史书,那是海默唯一没有卖掉的课本。上面有上课时老师口述的笔记,那是他的总结,他的思想。她一页一页地翻着,每一页上都是回忆,她还可以清晰地记得老师讲这页时的神情,讲了一个什么笑话,看自己时的眼神……她看到的不是从旧石器时代到大清帝国的历史演变,而是他们从陌生到熟识到相知的纠结快乐。不过是一年而已,却像经历了几千年。
还有一本厚厚的《□□的葬礼》,是长江文艺出版社的那版,素净的白色封面已经有些泛黄。这是老师借给她的,她一直没有还,他也没有要。海默不知道自己已经看了几遍,特别是有关韩新月和楚雁潮的章节,很多书页上还有被泪水浸泡过的褶皱。书表皮的背面用一张白纸遮住了,下面是海默在王克海去世后写下的一段话,至于具体什么内容,她已经不记得了,也不想再看一遍,没有人喜欢温习伤痛。
再下面的是一张她那个时代特有的黄页历史试卷,上面是空白的。当时他们复习期末考试,回顾以前的考试卷,大喇喇的海默把自己的试卷丢了,王克海到办公室把自己讲课用的试卷找来给他。海默还记得当时有多高兴,为再一次证明他还是有些在乎她的。她就是喜欢闯点小祸被他解救的感觉。这张试卷一直被海默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保存了十几年。
在箱子的角落里,躺着一只钢笔。笔帽上的螺丝已经有些松动。这是她期末考试夺得全县第一名时他送给她的礼物。那时候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有分量的,并不只是学生那么简单。他并不是她的班主任,但是他却比任何人都为她的成绩开心,以至于把自己的奖品送给她。
原来那年他对自己那样好,眼泪从海默的心底泛进眼眶。
最下面是一摞照片,他们春游时拍的。有她和同学的合影,她和其他老师的合影,和他及大堆同学的合影。
只有一张相片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那是因为海默把另一个人——张崇斌给剪掉了。那是张崇斌拉上他们两个人拍的,或许拉上老师只是张崇斌想和海默合照的一个借口而已,但在海默的心里,配角和主角的位置已然换位。
眼泪早已抑制不住,滴在了照片上,她急忙用衣袖擦掉眼泪,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拭掉照片上的泪痕。她绝不容许自己再丢掉这仅存的见证。
眼泪好像从五脏六腑汹涌喷出,在心底压积多年的悲伤和委屈此时似乎名正言顺地随之流了出来。不知哭了多久,海默觉得累了,枕着那本厚厚的《□□的葬礼》睡着了。
恍惚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那段永不会被遗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