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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二】

      纷繁杂乱的音乐,暧昧不清的光线。你拥过向你搭讪的女子,张扬地笑着饮尽杯中的酒液。

      你想你是醉了,再好的酒量也禁不过你不分日夜的酗饮。何况你也明白,心里装了事的人,醉得便格外快。

      你仍是不想离开。夜店的环境到了晚间分外尘杂热烈,你觉得身处一场又一场可笑的艳遇里,才能让你记那人记得更深。你看向你臂弯里纯然娇媚的女人,脑海里自然地又浮现了另一张脸。轮廓精致,丹凤斜飞,眼尾下一点朱砂泪记,眉梢微挑带出些许媚意,却又分明是铁骨的男儿。

      于是你松了怀里娇嗔的女人,逃一样地冲到了门外。冬季北京城冰冷的气息冷却了你躁动的情绪,你拍着自己被那人一嗔一笑填了个了无空隙的脑袋,叹着气,一眼又一眼遥遥望着对街寂静的戏园。

      你在看什么呢。你在心里嘲笑一样问着自己。那戏园子早散场了不是?你再看又能看出个什么花样儿来。

      但你还是看着,看到寒风一丝一缕拥抱住你的身躯,然后你便想起曾有一个人总是焐不热自己冰凉的肢体,于是你把他拥进怀里暖着,再不管世人的眼光如何诧异。你就想那人没了你之后的日子该是多么冷呢,想着想着心里便疼得牵起你一抹苦涩的笑意。

      明明就只是想一探花迹。你记起那时别人找你谈些生意,谈成了便请你去戏园子里听戏。你想着你最讨厌那些唱起来一个字拉个半天的戏曲,却苦于无法推辞也只好坐在台下昏昏欲睡。然而将醒未醒之际你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挑着凄婉动人的戏腔,是虞姬自刎前最后的绝唱。你听着那音韵中浓烈得全然不造作的悲伤,睡意一瞬间全变作了浸透人心的复杂。你皱着眉扶了扶墨镜抬眼向上,一眼便看透台上戏子潋滟戏装下的隐藏。

      你觉得你这辈子都不会听见哪个戏子唱得如他这般好。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他一字一字地咬,一寸一寸地抬手,动作里蓄满了绝望的力道。你看着看着就害怕这绝代风华的戏子下一刻真的就要在绝望之下芳魂终了,就好像你忽然站到了台上,真成了那个痛苦悲伤的霸王。

      你掏了支烟靠着墙点上,寂寞地向天空吐出了烟雾。你盯着戏园子角落里一间小窗,你想你还记得你是在那间房里向他侧颊偷了个香,却沾了一唇浓厚油彩,引得方才还因你而不悦的人扑哧一声便笑了。你想你本是把他当成你辗转红尘时一个新的目标在奋斗,所以你看到他笑得那样开心时不自觉地跟着也笑,你以为你在开心的是你扰乱了这一朵无情更胜情无数的解语海棠那永远平静温和的脸色。

      冬夜的气流若有若无地撩拨你手中燃了一半的烟。烟头上一点红色在阴影里闪着触目惊心的明亮。你低下头看着那烟在寂冷中苟延残喘地燃烧,耳畔恍然又听到那人好听的声调假装凶恶地对你说再抽就把你扔出北京城。彼时你总是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黏着他呵他的痒,直到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跟你求饶。

      你就叹了口气仍是抬头看戏园的轮廓。你想着初见后你就着了迷一样听他的戏,看他在戏台上毫不掩饰地淋漓着快乐或悲伤。世人皆道他解语名花解戏至深,你却觉得他唱得叹得分明都是自己的命途。你看着他在戏台上言笑晏晏地转身背对台下,背影意外伶仃孤独不成颜色。于是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美人一生二十几年,似这般都付予了断井颓垣。

      他解语花儿此时,容颜盛极,气度过人,便有那凡夫俗子不识花意,说这名花开得正艳。岂不知这花中谪仙,内心脆弱不似无情戏子,便紧收了花瓣生生防备,冷眼旁观俗世间一场又一场无果而终的痴恋。他这般的执拗生生激起你征服美人的心情,于是你不管不顾他的责骂厌弃,拿出你游戏红尘多年的手段,偏是要他,就此盛开。

      你觉得美人要说美总是要有了情,所以你每天追在他身后逗着他护着他,就偏要把他封冻掩埋的炙热挖掘出来才罢。你想起那时他不自在地嗔骂你时凤眼里横斜的水波,分明预示着焚天灭地一般惊世的一场旖旎。但当时你并未估计太多,你记得你是看着他一天天在你面前变得任性却放松,你是听着他的霸王别姬再不复之前那般惨烈绝望,你是护着这海棠在盛世清平中舒展枝条,你亲眼见证了他,为你绽放出最美的华章。

      你想着想着就笑了。你庆幸这周围的接到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你知道你现在的笑一定难看极了。你犹然记得你在他卸妆之时兴冲冲地把他的变化说了给他,却见他转过头怔怔地盯着你看,未曾拭净的眼妆映得他的凤眼竟是红了眼眶。你便有些慌,凑到他面前好声好气地问他是怎么了,他只是微勾唇角缷净残妆,然后回过神将纤长的十指细细密密地扣入你的指缝中。

      那朵解语花儿终是经不住你的呵护为你盛放。你记得你当时真的快乐,你傻愣愣地看着他卸妆后英气又不失柔和的脸颊嘿嘿地笑,笑得他平日里优雅精明的青年不自在地偏了头双颊晕红。你们的手指一直严丝合缝地相扣,一副天荒地老也不松开的模样。日子本来都是平静而幸福的,可怎么就会变成后来的模样呢。

      你掸了掸衣摆上的烟灰,伸手到口袋里掏了一根女烟出来。烟身纤细,干净的象牙白,若有若无的气息是淡淡的薄荷,像极那人愈品愈纯的气息。你点起它缓缓吐息,借此怀念那人唇齿间暗自萦绕的香气。

      他是那样独特而诱人的妖精,平日里的沉稳对照上在你面前时不时的孩子气分外让人着迷。他曾经别扭着假装镇定地给你一串钥匙说那是他买下的小公寓,然后再你肆无忌惮的大笑中微红着脸恶狠狠地让你去置办家具。你开开心心地领了命去把那卧室布置得少女一样粉红,然后在他看到时错愕的瞬间抱着他一起滚到床上。

      路灯照不到你所在的角落。你细尝着薄荷的味道,依旧是透骨的凉,却怎样也尝不出在那人口中时的美妙。你想起也是一个冬夜你和他在路上漫无边际地走,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拈着烟身竟是更加的白皙剔透。你知道他畏寒,便收了他一双手进怀里暖着。你觉得你似乎还说了句什么,只是到底是什么呢,你却记不得了。

      但是后来的事情你是记得的。居心不良的人想悄无声息地抹杀他的存在,你不知你是怎样想的,却缓慢而坚定地说了一句,花儿,你的命,我护着。

      你知道你身后那人回很感动,但是你的心却悄然地开始了颤抖。你想你和他在一起本是出于对美人容颜的爱慕,但是你心里现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你识不清这是为何。

      甚至,你有那么一刻,会想不再参与那些你曾经热衷的探索,只守着那公寓那花儿,度过你不知还有多少的余生。

      于是你怕了。你黑眼镜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见过太多痴人说梦,你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想生活得更好就要对什么事情都明白个透彻,所以你亲手为自己戴上墨镜,隔断别人对你目光的探查。你是习惯了自己对任何事都完完全全地掌握,所以此刻你看不清你的感情究竟是怎样,你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焦躁和恐慌。

      然而想到要离开那个太成熟的孩子,你的心就一阵一阵狠狠抽痛。这般不熟悉的感觉更加深了你的惊恐,于是你想,那人若死了,会不会就不这么痛?

      所以当他的兄长找上门来时你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他的要求。你以为你这些年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骨血中浸染的狠辣,但在看见那人清澈却绝望的目光时,你险些就抑制不住地冲上去抱住他。你为了压抑这样的痛苦更加残忍地用语言去伤害他,但当他兄长举起枪的时候,你还是没能忍住,拥着他兄长肩头的手微一用力,便减缓了扳机扣下的速度。

      他的身法依旧那样灵动漂亮。你站在门口听着他说再也别让我见到你,漫天的痛苦几乎就掀翻了你的执拗。你哀伤地抬头望向他一双冰冷的凤眼,你知道他那样骄傲的人经此重伤必然恨你入骨,但你仍侥幸地想,假如他真的读懂你的目光,说不定他会懂你是为何。

      视野里却是有些昏暗的颜色,你才省悟,你满蕴复杂的双眼前,有他曾为你亲手挑选的墨镜。

      你就想也许是上帝故意要切断你们的缠绕。你逃一样地离开了他所在的地方,留给他一室孤冷,留你自己一世的煎熬。

      冬夜的干涩酸胀了你的眼眶。你抬手拿掉墨镜,犹豫着叫了一声,花儿。

      却再没有人似怒非怒地叉着腰瞪过来,嗔着不许那样叫他。

      你想你是费尽了心机搭成了一台戏,陪初识人间的戏子一起唱过了春秋更替。只是此刻台上空余他青衣扮相声声哀啼,而你躲在台下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听他凄凄切切时怨时忆,却再也没有勇气,去止住他缠绵痛苦的声音。

      京城传说小九爷又出现的那天你站在戏园外面听,听他久不登台之后又唱《霸王别姬》,哀婉悲切,比从前更甚。

      便不能自已地缓缓蹲下了身体,压抑着四肢百骸间汹涌而出的痛苦和歉意。

      海棠解语,本不识情意,花蕾紧闭,不经世事纷纭。

      而你只一时玩心,催他开出绝艳盛世,却又在他盛极时抽身,留他一人从内里开始凋零。

      你悠悠张开怀抱拥抱着充盈着凉意的空气,眉眼低垂仿佛看着那人还依在你怀里。你启唇低低低哼起了曲子,片刻停顿,你迟疑地低语,虞兮虞兮奈若何?

      你本来以为,这世界于你的意义,就只在辗转红尘,追逐刺激。

      只是你总不能忘记曾有人背影中饱含着的苍凉一世,而甘愿以终生为祭,换那绝色海棠,一朝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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