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恋枫华》般若琉璃

22、菊之泪

　　时逢夜中，惟德亲王的府邸……

　　庭院里的金丝菊开得娇艳欲滴，配上一丛丛的青草，说不出的清淡美丽；
　　在庭院的中央有着一个很大的池塘，周围全用黑色石子堆砌，并没有装饰，水面在月光下泛着一层银色，似乎在暗暗涌动着什么，看似平静下蕴含着少许异样的气息。

　　惟德亲王一身便服坐池塘边上，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在月光下却没有任何表情，在清辉之下浮现着冷峻的神色，与平时那个总是带着浅浅和煦笑容的男人判若两人。

　　“你白天太过莽撞了！贺茂保宪并不是看上去那样随意的人，在阴阳寮里只有他从未受到过任何责难，并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寮头的关系，他不但善于与人相处，对待公务他至今也不曾出过任何差错！”

　　“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四时香这种东西……”
　　水音的声音从池塘的阴影处传来。

　　“恐怕我们低估的人并不只是贺茂保宪一个人呢……”惟德缓缓说道：“我总觉那个小丫头走的时候有些异样……”
　　“可是，四时香只会勾起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回忆，而产生幻象，并且让人沉迷……除非……”

　　惟德嘴角微微上翘：“除非……她根本就没有回忆……”

　　池塘里的水微微泛起波纹，月亮清朗的倒影化做了一池的银色碎片。
　　秋风打破了静寂，人的身影却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依旧冷清的土御门小路，深芜的大宅，门上画着醒目的五芒星图案，还有桔梗花的家纹。
　　如今，这里是安倍晴明的住处。

　　沙罗像这样安静的出现在晴明面前还是头一回，而且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她的脸色有些憔悴，应该是整夜没有睡，她静静的坐晴明面前，望着他的脸；
　　晴明有些慌乱，对于她的反常，相反才是他未曾想到的。

　　“晴明......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贺茂家的人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晴明顿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心头那种酸楚的感觉又浮现出来，难道她一切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告诉我，告诉我好吗？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她的眸中带着深深的困惑。

　　“你都记得什么？”晴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但是心里却泛起不小的波澜，如果那个小狐狸回来了，他要怎样去面对她？
　　比起她的困惑，其实他更加的困惑。

　　她使劲的摇了摇头：“我…我仿佛沉睡了很久，之前我好像要去山洞里找东西……然后，然后有很多的咒文，一直在我眼前出现，我仿佛被束缚住了，只是，我知道我不应该在这里，而贺茂家的人并不是我认识的人，我只是跟他们生活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叫做沙罗的那个人，似乎不是我……”

　　她说出的每个字都让晴明感觉到震惊，这些话，似乎是完全一个陌生的人所说出的话，他轻声问道：“那么，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呢？”
　　她的脸微微一红，并不去看他，轻声的答道：“我的确是想起了一些东西，可是沙罗的记忆并没有失去啊……”

　　“那么，真正的你叫什么名字呢？”晴明突然问道。
　　“我……好像叫做千夜…..”

　　“千……夜……”晴明缓缓的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只是，他的心里为什么会浮出淡淡的哀伤呢，难道，此生此世，他跟她再也无从相见了么？

　　那个站在三途河边，轻轻说喜欢自己的家伙……

　　说到底，晴明也不知道千夜是谁！
　　当然，沙罗自己更不知道。

　　恍恍惚惚了几天，收到了来自东宫殿下和惟德亲王的书信，还有几封来自于贵族世家不但不知道名字连长相也没记住的，信中除了慰问之外，随信一起送来的花枝和薰香倒是让人心情很愉悦。

　　只是，不速之客终究会上门的。

　　沙罗没想到前来拜访的人竟然会是水音，碰巧是贺茂两父子进宫祈福的日子。
　　水音穿着水蓝色的小袖和服，比起那日和歌会上的火红色狩衣，在素色的衬托下相反倒看上去艳丽了许多。

　　水音看着沙罗似梦似醒的表情，微微一笑道：“我是上门来赔罪的，因为我那天薰香的关系，让贺茂小姐染恙，真是过意不去。”
　　沙罗急忙连连摆手：“不是因为薰香的关系，是我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

　　“贺茂小姐真是位温柔的人啊！”水音低头轻轻施了一礼：“那天是我多有冒犯，请不要放在心上！”
　　“不是啦！这真的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头有点痛而已……”

　　“原来是…头痛啊……”水音轻轻问道：“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呢？”
　　沙罗突然觉得水音并不是单纯的来探望这么简单，那天她用的香让自己看到了一些莫名奇妙的景像，而且最近在睡梦里也常常会出现那些咒文一样的文字，并且越来越清晰。

　　“呵……呵……”沙罗僵硬的笑笑，对水音说：“也没什么啦，大概就是睡眠不足的关系吧！”
　　“睡眠不足呢……”水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妨试试这个吧…”只见她伸手从袖拢中拿出一个桔色小盒子，推到沙罗面前，说道：“这个叫做九华，是菊花的香，可以安神助眠呢…”

　　沙罗半信半疑的接过盒子，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放在一小块菱形的淡黄色薰香，凑上去闻了闻，味道极淡，散发着一点点略甜香的花香。
　　隔了一会儿再闻了闻，仍是淡淡的香味，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水音看着她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说道：“这个香味味道极淡，所以晚上点起来会有很安心的感觉，自然也就能睡个好觉了。”
　　沙罗轻轻点头，笑说：“谢谢你了！”

　　也许水音并不是那样诡异的女子呢！沙罗一边望着庭院一边想着。
　　傍晚时分，仆妇们都在忙着准备晚饭，后院中此时一个人都没有，沙罗一边等着父亲与哥哥从宫中归来，一边百无聊赖的玩着手中的扇子。

　　恩，不如把白天送的薰香点起来吧。

　　过了好一阵子，香气才慢慢的弥漫出来，在安静空落的庭院中显得越发清淡，配上院中一丛丛的金丝菊，竟然觉得变得雅致起来；
　　沙罗忍不住半倚在外廊边，用手中的扇子去轻抚那些花儿，表情渐渐变得痴迷。

　　静静的庭院中，香气正不知不觉的慢慢浓郁起来。

　　从宫中回来的车驾停在了门口，却从上面跳下来三个人。
　　除了贺茂父子外，还有安倍晴明。

　　只见保宪拍着晴明的肩膀说：“我看你今晚就别回去了，与其天天呆在你那个荒无人烟的庭院里和式神聊天，倒不如我勉为其难的陪你喝喝酒算了！”
　　“拜托！你才每晚跟式神聊天呢！”晴明狠狠拿开保宪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哈哈！我就知道有我陪你喝酒，其实你是很开心的对吧！”
　　“是啊，如果你披着头发穿上十二单衣陪我喝酒我会更高兴的！”

　　“原来如此啊，冷酷的小鬼终于要变大人了呢……”
　　“其实变成像你这样毫无出息的大人还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切！不管你元服了没有小鬼就是小鬼……”
　　“是！是！不管你怎么伪装都不再年轻了，贺茂大人……”

　　贺茂忠行听着这两个人的斗嘴，微微笑了起来，从幼时起这两个人的感情就好得好像兄弟一样，相反倒是真正的兄弟反倒水火不容呢，贺茂光荣，自己的另一个儿子，算算也快到回家的日子了吧。

　　想到这里，贺茂忠行心中微微一动，沙罗，不知道她将来跟光荣见面后会怎样呢？

　　正在思忖着，突然觉得后院中的气息不对，猛的止步，回头望向晴明和保宪，只见两人的眼中也突然紧张了起来。
　　三人隐约闻到了飘散过来的香气，甜香无比，但却带着几分妖异。

　　后院也许出了什么事情，三人不容多想，急急向着后院飞奔而去。
　　只是保宪和晴明的手中已经多了几张符纸。

　　看到眼前的景像，就连贺茂忠行都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三人全部惊呆了。
　　本来只是一丛一丛的金丝菊竟然铺满了整个院落，而且朵朵怒放，香气扑鼻，所有只要是有泥土缝隙的地方全部都开满了花，整个庭院已经完全被金丝菊包裹了起来，满目的金黄色和异香让人觉得缤纷无比。

　　而身穿薄红色和服的沙罗正倒在庭院的中央，仿佛就像是这片花海的祭品，正慢慢的等待被花海所吞噬。

　　只见贺茂忠行口中默念咒文，从外廊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装薰香的梅碟已经四分五裂，而中间未曾燃尽的熏香化做一团明亮的小小火焰，倾刻间熄灭了。

　　随着熏香的消失，院中的花朵开始慢慢凋谢起来，只见晴明放出一只蓝色的蝴蝶式神，飞向院中，凡是它碰到的地方金丝菊在瞬间便枯萎而死，而保宪则燃起一张符纸，空气中的浓香也在迅速的褪去。

　　只不过短短的眨眼时间，院中竟然恢复如常了。

　　保宪第一个冲上前去抱起沙罗，晴明迟疑了一下，也跑过去。
　　只见沙罗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保宪急急唤她的名字，却毫无反应。
　　晴明倒是心中一颤，他发现昏迷中的沙罗脸上竟带着几分冷峻的神色，心知有异常，急去拉开保宪，谁知伸手的瞬间，沙罗的眼睛睁开了来。

　　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眼眸，淡淡的金色散发着凌厉，似乎带着恨意，只听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青夜！你竟敢背叛我……”

　　晴明看着她的样子，冷冷说道：“你不是人类，是狐族吧！”
　　沙罗阴恨的一笑，转头打量着晴明说道：“又是可恶的阴阳师啊！”

　　保宪一脸惊异却又不明就里的看着两人，而站在一旁的贺茂忠行的眼中精光闪烁，却并不言语。

　　“果然是因为贪恋菊花的香气所以露出原形了么？”晴明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些许悲哀和怨恨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沙罗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为什么你身上有狐族的气息？”
　　“狐族？你可不要把妖狐和天狐混为一谈了吧！”晴明微微抬起的下巴无比的冷傲，却又带着十分鄙夷的眼神。

　　地上的人听到这话，却意外的笑了起来，只听她说道：“你这么说我倒是很高兴呢！”

　　这时，沉默一旁的贺茂忠行突然说道：“莫非阁下就是天狐千夜？”